孟星惟一言不发,死死盯着他手里的信纸,冷静极了,看不出喜怒。 海纳眼圈微涩,满腔愤懑:“将军!咱们为大周出生入死,戎马半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说杀就杀,皇帝老儿当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 当年嘉州一战,双方势均力敌,战事进入白热化。前朝陈将军死守嘉城,不退一步。而嘉城背靠山崖,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可谓是固若金汤,定西军死伤无数不得前进时。 老皇帝曾登高振臂:待成事后封王封爵,将与众将共享江山。 还是孟长辉一马当先,不畏生死,办事,身不由己,您尽快些。”随后拉着同伴往大门方向去。 “他可是朝廷钦犯,咱们这样做有辱羽林卫之名,不行……”同伴还在不满地嘀咕着。 收银子的人一把拽着他的手,低声道:“好弟弟,看在我的面子上通融通融吧。 “你……”那人惊诧地看着他:“怎么,你跟他们有旧?” “不是。”收银子的侍卫将声音压低,侧头看了一眼囚车里的人:“我不过是可怜孟将军而已。” “他一个将军,正一品。还用得着你我二人可怜?”同伴不以为然,不过还是接过他手里的银子,只当他心软,轻喝一声:“多事!小心被上头知道。你我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哂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便没人知道!” 那人将银子收进怀里:“哼,你得请我喝酒!” “好说。”收银子笑眯眯地看着他。 已经是四月份的天,白日里太阳一照倒是暖烘烘的,只是到了晚间就寒凉起来。 孟长辉倚着木栅栏,微微一笑,满目疲惫:“海哥,我叔父如何?” “他,他也在软禁中。饿了吧,你先吃点饭。”听他这个时候还在关心侯爷,海纳那点的柔肠令他再次泪目。 短短一年的时间,原本风光无限的孟家,一朝跌落尘埃沦为阶下囚,时至今日,云泥之别,怎能不令人唏嘘不已呢! 他打开食盒,从里面拿出温热的炊饼与小菜,侧着塞进囚车里,“天冷,趁热吃。” 孟长辉确实也饿了,接过饼子与菜,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看着他狼吞虎咽地模样,海纳心疼地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回来做什么,在波托待着多好。” 从宋百年那里得知,孟长辉刚从波托回来的第二日,羽林卫便将他抓捕囚禁起来,可当时朝廷还未下旨。也就是说,孟长辉一事从头到尾都是上面人的预谋。 他毫不知情的在西北努力工作一年,马不停蹄的奔波在西夷与波托两国之间,最后待一切尘埃落定,连口气都没喘一下,就被人扣上子虚乌有的罪名,不待分辨便沦为阶下囚! 不得不说这波操作让老皇帝玩的真溜,最大限度的实现发挥了一个工具人的作用。 忠心耿耿却落得如此下场,只道人心叵测,世事无常! 将最后一口炊饼塞进嘴里,孟长辉看着一脸悲容的海纳,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嘴唇干裂,微微一动,便能看到几个小口。 “还笑,你都这样了,还有心情笑啊!”海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从食盒下层端出一小碗汤来。 孟长辉接过来,汤有些凉,一口气便喝了干净。 海纳飞快地看了一眼蹲在门口的羽林卫,见二人背对这里说话,便压低声音说道:“少夫人雇佣了噩梦,待时机成熟后便可救你与侯爷离开大周……” “我不走!”孟长辉低声打断他的话,目光坚毅:“我若离开便坐实这通敌叛国之名!我孟长辉忠心耿耿,赤胆忠心,不畏旁人之构陷!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又来了,叔侄俩一个德性! 海纳看着一脸光明磊落的孟长辉,心里生出压制不住的急躁,不耐烦地低声道:“你是不是傻?你以为是定国公干的吗?你不知道吧,你娘子和孩子前些日子在京城遇险,就是皇帝派人干的!是他在陷害孟家,是他想要置孟家于死地!你真糊涂啊,少夫人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通敌叛国的罪名不过是为了堵天下悠悠众口而已!这京城是万万不能回的!” 听到田园园遇险,孟长辉一把抓住木栅栏,目光惊诧:“她现在如何?孩子如何?” “……没事,有事还能送信过来!”海纳气馁地摇摇头,说了一大通他就听到少夫人遇险一事。 孟长辉松开手,无力地靠着木栅栏,垂着眼皮,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询问:“没事就好,她快生了吧……” “应该生了,少夫人在信里没有提。”说到此处,海纳心里升起一个不好地念头,转头看着若有所思的孟长辉,眼下他自顾不暇说多了也是徒增忧虑,便转移话题,苦口婆心地说:“你听夫人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与侯爷若是回京孟家才是真的完了。” 孟长辉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仰起头,修长的脖颈上喉结很是突出,“海哥,莫要再劝,我是不会走的。” “哪怕死?”海纳喉咙堵得厉害。 “哪怕死!誓不堕孟家之名!”他目光沉静,心意已决。” “你,你和星惟,你们叔侄俩真是忠…不,是愚忠,是愚蠢!是这个世间最大的傻瓜!” “我不是傻瓜,而是不愿意背负莫须有的污名苟且偷生。”孟长辉阖上眼,不欲再说。 “榆木疙瘩啊,榆木脑袋!” 海纳要被这叔侄俩气死,一个比一个冥顽不灵,纷纷要以死明志,自证清白!真是要气死了! 他沉着脸提着食盒离开,纵使心情再怎么难受,还不忘与那两个羽林卫寒暄两句这才离开。 阴雨绵绵,树头新绿,官道上远远疾驰而来一辆马车,飞速旋转的轮子溅起不少泥浆。 马车里的田园园被颠的七荤八素,东倒西歪,紧紧抓住车窗才不被甩出去,连五脏六腑都要颠出去。 她趴到车窗大声喊道:“我,我说,你能不能慢点!我伤还没好利索。”手指与脚趾的断裂处还没痊愈,动作一大就能感觉到伤口被撕扯。 驾车的是绝情郎,只见他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挥着马鞭,时不时在马屁股上打一下,听到田园园的抗议,他冷哼一一声,再次抽了一鞭。 “嘶!”马儿吃痛,嘶鸣一声加快了速度。 田园园紧紧抓住车窗,心里问候起绝情郎的十八代祖宗。 二人出城后,一到涿州地界便与接应的人碰面,马车与行礼、盘缠,要什么有什么。 然后绝情郎化作车夫,开启风驰电掣模式!原本这家伙打算让田园园驾车,可惜她旧伤未愈,只能作罢! 田园园:怜香惜玉怜香惜玉… 好在下了山,官道平整不少。路过一个茶寮,二人停下歇息,人不多,三三两两都是结伴而行的旅人。 绝情郎这抠门小气鬼的,只要了一壶粗茶和两个炊饼,田园园想抱怨两句,可见他吃得香甜,只好不情不愿地拿起炊饼。 有人见到她手指的异常,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指指点点。田园园只当没看见,有人看过来时,便回个笑,倒是叫人不好意思起来,也不在多看。 中午太阳毒辣,晒得人皮疼,连树叶也无精打采地打着卷。 田园园一边啃着掉渣的炊饼,一边灌茶,看着绝情郎俊朗的脸,突然笑道:“我家叔父,你见过吧!” 绝情郎挑眉看她:“见过,如何?” “你看我叔父长的好,身世也不差,现在又在空窗……单身,要不要考虑我叔父一下?”田园园还是不忘和绝情郎拉关系的事,反正这家伙男女通吃。 绝情郎目光幽幽:“我倒是无所谓,只是你叔父可是愿意?” 这话一出,田园园来劲了,“等到了江州我问问!” 绝情郎但笑不语,见她咬的实在费力,也不知道是怜香惜玉,还是要有老伴了心里高兴,破天荒地要了两斤羊肉。 田园园受宠若惊,心道这家伙看来确实对孟星惟抱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过羊肉又老又膻,吃的她想吐。 待日头微落时,二人再次启程。 绝情郎这家伙继续像脱肛的野狗般,疾驰而去,于是天黑便到达了涿州城。 到达涿州城后的第二天,绝情郎又换了一辆更为宽大的马车,同行的人多了一个中年汉子,眼角有个刀疤,眼神凶恶,一脸横肉,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他沉默地接过马鞭,代替绝情郎成为马夫,不过论车技可甩他几条街,快而不颠,稳稳当当的。 而绝情郎这厮则坐进马车里,懒懒散散的靠着一根圆枕,闭目养神,一副颐养天年的模样。 刚开始田园园还有些不自在,后来发现这家伙上车就睡,一睡一天,不到饭点不醒,渐渐便放开些。 朝廷那边一直没有动作,显然在等孟星惟叔侄二人进京。 同月,波托女王派使节前往大周,除去贡品外还带去一封国信,信中的内容便是为孟长辉求情。然而,老皇帝避而不谈,至今未做出回应。 次月,分恩令在老臣派绝食、告老等过激的抗议中正式实行,自此世代罔替退出历史舞台! 听说,确切的是绝情郎手下传来的消息,当天晚上老皇帝不知为了何事,突然大发雷霆,重责秦王,禁于皇宫勤政殿,不得踏出一步。次日便提携了秦王妃叔父,定国公嫡次子王衍为平定将军即日起赶赴西北大营,坐镇西北,统领十万边境大军。 朝臣兴衰,家族更替,只在当权者一念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