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春天接到孟伟光下达的这沉甸甸的命令,心中涌起复杂情绪。 从情理上来说,他这财政厅长,真不忍心削减湖阳市财政预算每个月3000万元。他当然知道,这笔钱,对发展中的湖阳,意味着什么。 但是,省长孟伟光下达的命令,他又不得不执行。 从孟伟光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储春天的胸口似若被重石压住,难以释怀。 这天晚上,他晚饭都没有吃,在办公室坐至晚上十点多钟,才迷迷糊糊回家洗漱上床。 这种压力,随着季末的日子越来越近,储春天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有好几次,他打算就这事儿,提前跟湖阳市市长柳宗国说说,向他先透露他们湖阳财政被削减之事。 但考虑到柳宗国是老熟人,甚至算得上半个朋友,而且想到一旦将这事告诉柳宗国,那柳宗国搞不定,还得找路北方。 因此,储春天话到嘴边,又将这事给忍了回来。 农历八月中秋,举家团圆的日子。 就在中秋节前两天,储春天和妻子宋沐秋,女儿储清怡,儿子储清明,回了趟南晖县刘家沟镇,给岳父办七十大寿,当然,也是回乡过中秋之意。 在南晖县忙完办寿事务,中秋也过了,就在妻女准备由南晖县返回省城的时候。 储春天却突发奇想,打算到湖阳市里留宿一晚,拜访下路北方,并将孟伟光欲削减湖阳预算的事儿,先告诉他。 按照储春天的想法,就是想让路北方在财政预算做出来公示之前,先让他知道这回事儿,并且想办法疏通孟伟光的关系。 若是这关系疏通了,那么削减预算之事,到时候提都不用提了! 而且,储春天知道路北方在省里人缘还不错,新来的省委书记魏云山、省纪委书记韩仲亭、组织部长吴泽涛,以及当前就任的省委常委金哲、姚高岭,与路北方的关系非同寻常。 若是这里边有人执意出面协调这事,极有可能会让孟伟光改变之前的决策。 听说储春天决定要到湖阳市区呆一晚上,而且要去拜访脾气暴躁的路北方,宋沐秋那浓黑的眼珠子,鼓得又圆又大道:“老储,你本来和人家没什么交情?这冒昧找人家,人家会待见你吗?再说,人家市委书记多忙啊,哪有闲功夫接见你?……最最重要的,你还跟他吵过架,本来人家有空,也会没空,你别讨那个没兴趣了。” 储春天颇有犹豫。 不过,在想了想后,他还是冲着宋沐秋道:“要万一路北方不接见我们的话,我就再柳忠国呗,反正柳宗国是咱们认识的老熟人!去看看他,也挺好的。” 宋沐秋见储春天说得也有一些道理,况且儿子储清明,与柳宗国那逝去大哥的儿子,还是原财政局大院的伙伴兼同学,只是柳宗国这孩子这一学期,已经转到湖阳上学来了! 想着这两个孩子,也正好趁此见个面。 宋沐秋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这天下午,储春天一家在南晖县吃罢中午饭,便开车从南晖出发,到了湖阳市之后,储春天找了家宾馆,将家属放在宾馆休息。 他则开车来到湖阳政府门口。 在这里,储春天给路北方打电话道:“路书记,我是省财政厅储春天!呵呵,趁着假期的时候,我到岳丈家里玩了几天,今天准备回杭城,想到你办公室坐坐。” 听说储春天就在湖阳,就在市政府门口,路北方大着嗓门,有此讶异地从办公室走出来,他边接电话,边站在阳台上朝着大门口望了一阵,然后便道:“储厅长,这?这……真是想邀请您,都很难得啊!……您来了湖阳,还打电话找我,我真是太高兴了!” 对于路北方而言,他与储春天的恩怨,就是储春天不给湖阳拨款的恩怨。他对储春天个人根本没有往心里忌恨!而且,在岳父段文生告诉他,储春天很有背景,且人还不错之后,他对储春天还专门留意了一下,发现他在省里的口碑还不错。 边接着电话,路北方已经示意办公室值班的秦永春,让他通知门岗,将储春天的车放进来了。 毕竟,储春天开的是私车,门岗是有严格要求的。 若不是有通行证或者里边有部门要求,是不会放行的。 储春天开车进了市政府大院后,路北方已经笑意吟吟,从市委大楼迎了下来,而且,他一见储春天,便亲切地握着他的手道:“储厅长,您来湖阳指导工作,怎么不提前通知啊?您看这?还幸亏我就在办公室里,不然,就让您跑空了!” 储春天笑笑,握着路北方道:“我假期回南晖,今天要回杭城,便想来您这坐坐。” 路北方将储春天领到自己办公室,邀请入座,泡茶,寒暄。 在聊了一阵子后,储春天这才望着路北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愣了一下,望着路北方便道:“北方,来你这,其实,我还是有点事!” 路北方抬起头来,脸带微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储春天道:“储厅长,你有什么事请直接吩咐,我路北方能办的,保证不含糊。” 储春天见路北方爽快,当即便将之前孟伟光将他叫进办公室,吩咐他在这个季末搞预算的时候,将湖阳的财政预算削减3000万元之事,给路北方说了。 按储春天的判断,路北方对这事,肯定会骂孟伟光的娘! 甚至可能拍案而起。 然而,事实却与储春天想象的有点不同。 路北方在听完了,他没有发火,也没有拍案而起。 他甚至朝着储春天笑了笑,然后慢条斯理冲储春天道: “老孟这心胸,还真是窄了点啊!我以前就得罪过他,他就想整我!没想到他现在当省长了,格局依然没大开,还是想着如何整我?如何要让我屈服,去求他?” 路北方的眉头皱了皱,依然笑着道:“但是,想让求他!他做梦去吧!……就这,他想出削减湖阳财政预算这损招!说句实话,这简直就是蠢到家了!我湖阳发展好了,他难道当省长的脸面无光?现在他要控制财政权利,削减湖阳经费,想必就要湖阳发展放慢呗!湖阳发展不起来?难道他当省长的脸上就有光了?我真是想不通这当领导的,什么格局呢!” 仅仅叨唠了这么一句,路北方一边给储春天倒茶,一边就满脸笑容地盯着他:“储厅长,你能将这事告诉我,我很感激。今天,你好不容易来我湖阳一趟,这不痛快的事,咱就不提了!我上回听宗国说,你和他还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咱们就不谈工作了!刚才我已经给宗国打过电话,他在从县里回来的路上!这边,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出去转转,透透气,找个地方聊聊天,喝喝小酒去。” 储春天看看路北方这遇上事情,根本不上心的样子,突然有了些异样的感觉,而且那感觉很温暖。 他愣愣地望着路北方道:“路书记?我来这?还让你安排?……这不好吧?” 路北方已经站了起来,爽快道:“这有啥不好?你这省领导带着家属,回趟湖阳不容易,怎么着,也不能就这样走了?再说,宗国妻子和孩子来了湖阳后,我也没请她们吃饭。今天算是赶上趟了,我现在就将我家那位叫出来,咱们先到附近公园转转,晚上咱们三家,就找个郊区小馆聚个餐!……而且,咱说好了,不谈工作,只谈吃喝,行不?” 望着路北方说话时那真诚的目光,储春天只得点头。 这天下午,路北方将妻子段依依,孩子路晨阳带着,然后让司机送到城郊公园,在这里,他和同时赶到的储春天一家汇合后,就在城郊公园入口这定了家私房菜馆,安排好菜肴。 等市长柳宗国和妻子,以及三个孩子(其中有他出交通事故亡去的大哥一孩子)来了后,众人一起边走边聊、逛公园、孩子们则在小路上撒野。 这天晚上,路北方作东,酒喝得比较多,也喝得比较猛。 路北方知晓储春天的老婆宋沐秋浙阳音乐学院的老师。他还一时兴起,拉着柳宗国站起来,要表演唱一曲。 无奈路北方和柳宗国都五音不全,试了几首拍子都打不开起来,最终两人,只得朝天吼了一首《打靶归来》的军歌。 路北方和柳宗国粗旷的嗓音,红红的面孔,蹩脚的唱腔,惹得孩子们大笑,也让储春天夫妻忍俊不禁之余,似有温润的露水,沿着脸庞滑落下来。 这天狂欢到很晚,十一点钟,段依依才招呼司机,将储春天一家,以及柳宗国一家送回酒店,或交待司机送回家里。 … 路北方酒是醉的,头脑是清醒的,心却是苦涩的。 他晚上的高兴,只不过,是不想让财政厅长储春天在中间作难。 坐在回家的车上,路北方遥望窗外的湖阳,想着孟伟光要削减湖阳3000万之事,他目光呆滞,愣愣的望着窗外。愤怒,已将他的眸光,烧成了血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