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又一路人经过,鳯姨再次恢复了正常,但五舅不管那么多了,向路人借手机报了警。 凄清的街道上,一道最自由又最拘束、最幸福同时最痛苦、最狂放亦最多虑、最趋向光明也最接近黑暗、最力量磅礴却最弱不禁风的身影,狂舞不止。 四个被冻结的观众,木木地等待警车的呼啸到来。 “哔卟哔卟哔卟……”警车不急不慢地赶来,两个身穿威严制服,腰部系着深黑短枪的强壮男子下了车,不费吹灰之力将柔弱的鳯姨按住。 救护车随后而来,车门打开,鳯姨突然奋力挣扎,高声呼号,空旷的街道上声音直冲霄汉,无坚不摧,傲视万物,像百兽之王在高山之巅的呐喊,像狼群在广袤的草原上的嘶吼。 但渐渐地,只剩下受伤的小兽凄惨的哀鸣。 我看着那道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被强制押进了白车,五舅和妈妈也一同上了车去医院。剩下我和外婆目送着白车远去,然后默默地返回住处。 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相信。 “你想捉金龟子吗?” 鳯姨突然问我。 “那是什么?好玩么?怎么玩?”我的兴致一下子上来了,把手上的《荷塘月色》推到了一边。 “是一种小小的昆虫,绿油油的,会唱歌,把它捉住,用线系着腿,甩上几圈,它就会跳圆圈舞。养金龟子容易找到金龟婿哦。” “哪里有?我们现在去捉!” 我感到心情仿佛从沉闷的谷底坐直升飞机升到了谷口,躺在洒满金黄色、天蓝色、橘黄色、粉红色娇嫩小野花的广阔草坪上。 鳯姨找来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拉着我上了天台。 住八楼楼顶的唯一好处就是独享天台,除了夏天俨然一个焗人肉包子的大蒸笼、冬天胜过四面通风的晾人肉干的大风柜,勉强也称得上是好处。 附近几幢楼房的楼顶无一不绿意盎然,区别在于有的花团锦簇,蜂围蝶舞,有的绿树成荫,蚊虫成群,也有的一派田园风光,天然肥料的气味四处张扬。 我们家的天台则别具一格,比天然还天然,除了一棵绿油油的柏树透出几分生活气息外,怎么都给人留下主人隐居不出、疏于打理的印象。 天台上一横一纵用红色砖头砌成两个花圃,西北角和西南角还各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小花圃,没有花圃的中间地带放着一个不锈钢的晾衣架,后来竟然成了我绕八字学骑自行车的场所。 花圃里填充着据说从池塘里运来的泥,泥色缺少营养,现在却培育了比路边还丰富的各色野花杂草,它们各据一方,其乐融融。 西北角的花圃里伫立着我们家的柏树,每个顶层住户的天台都有一棵柏树,传言根据柏树的长势就可以判断每一家的兴衰。传言也并非无根无据的,东面一家的柏树在某一个冬天萎蔫了,不久就传来消息,那家的女儿夭折了,那房子没多久就易主了。 我最喜欢某个季节柏树上结的柏子,小指甲盖大小,像个小刺猬似的,放在手心里,芳香自手心沁入,经久不散。 我经常在书桌上撒上一把,它们周身的小脚抓牢桌面,不让我把它们滚来滚去。 至于是哪个季节呢?小孩子是不会去考究那个季节的,只需考虑好不好玩。 若要深究,上网查一下准能知道,但我认为没有那个必要。 在江市这个地方,四季的植物都是青葱嫩绿的,四季是四季,植物是植物,它们自成一统,并不怎么相互搭理,更不至于一起讨论怎么合作。纵然把柏树长柏子的时间和季节对上号,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它们长出来我就去摘一把,不长我就玩别的,没有丝毫不便之处。此时,像一只只绿色手掌朝天举起的柏树叶子间,传来几种小昆虫谈天说地的声响,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