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奕轻蹙双眉,眼神中七分认真带着三分疑惑。 这是第三日了,禅院门外的人比之前更多,最明显的就是围观的人多出了好几排。 蒲团的数量既没有增多,也没有减少,那就只能是又有不少人从下面上来了。 回想起琳琅阁内看见的那些,云奕不动声色的扫视着人群。 很可惜,之前的匆匆一瞥,他也只是记住了几个有特点的样貌,并没有在人群中看见他们。 不只是他们,就连那面黄肌瘦的男子,和面带红光的胖子,此时也是不知所踪。 至于那独一无二的黑纱蒙面,从第一日之后,就一直没见踪迹。 云奕心中有预感,将会有大事要发生,就在毫无目的,又没有停下的观察中,一位青年穿过人群,来到他身边坐下。 “怎么?居然这般无聊,这「涤魂钟」可是佛门宝物,在这钟声中修行,不会滋生心魔,稳固根基,这般机遇也算是难得了。” 青年弯曲膝盖竖起来,胳膊搭在膝盖上,支撑着自己的下巴,朝着云奕偏着头,微笑着小声道。 云奕转过头看着他,虽说没有显露出明显的神态,但眼底尽是提防谨慎。 “阿弥陀佛,这位施主是第一日坐上蒲团中,修为最低的那个人呀。” 没等云奕开口,壮壮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这人的身份,双手合十,赞叹着说道。 “施主胆大心细,又有仁心,行善积德,小僧也是自愧不如。” 青年的眼角微微抽搐,壮壮的话听上去更像是在揶揄他。 “说不上行善,不过是利益交换罢了。”他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蒲团上,从他手中换取位置的女人身上。 那女子如今气息平稳,体内再无异样,想来是在这法会中,寻求到了她需要的那一剂良药。 “「聚灵淬骨丹」的效果怎么没在你身上看见分毫?”云奕的目光自下而上,直至与青年四目相对。 他声音平静,可这话却是在刺探对方的隐私。 青年慢慢皱眉,“不瞒兄弟你说,「聚灵淬骨丹」还在我身上,并未服用,这东西虽不算稀世珍宝,但对你我这般修为的人来说,也是颇为珍贵的,当然要留到最合适的时候使用。” 云奕听罢,挑了挑眉,一旁的姚沛暖已然开口。 “这里的人可是不少,你又是众目睽睽之下得了东西,一传十,十传百,总会有人心生贪念。” “哈哈哈。”青年轻声笑道,语气中满是自信。 “姑娘可以放心,小命毕竟是我自己的,我比谁都重视,禅院内的和尚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说着,青年的身子朝着云奕倾斜,双手抱拳。 “三位,在下艾尔海森,幸会幸会。” 这个自称艾尔海森的人,头发和肤色都与大魏国人有些许差别,再加上这个名字和不怎么明显的口音。 云奕笑了笑,双手合十道。 “阁下倒是无需行我大魏国的礼节,这里是西谟,自然是我们应该入乡随俗才对。” “我又不是和尚,而且,我觉得你们大魏国的一些礼节,更是潇洒。”艾尔海森依旧保持着抱拳的姿势。 “按照我的经验,今日不会有高僧论法,而是开坛解惑,兄弟要是修行上,或是关于前途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发问,不只是问高僧,也能问「佛陀」。” “多谢阁下告知。”云奕淡淡地回应着。 他已经摆出这般姿态,艾尔海森却好像不曾察觉一般,悠闲地坐在三人旁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 当真如艾尔海森所说,禅院门开,从里面走出来的和尚,那八人之中,足有三位。 空玉和尚走在最前面,身后是另外两位身穿袈裟的高僧,一众弟子跟在最后,合掌微笑,表情虔诚。 台上的蒲团未满,空玉坐下后便立刻开口。 “两日论法,诸位心中或有困惑,今日贫僧三人于此,共邀诸位探讨一二,兴许,能有所得。” 云奕能看见有不少人跃跃欲试,再仔细观察,便能发现,其中大部分都是和尚,就算未入佛门,也是些西谟人,或者是与佛门有关的存在。 就连前几日遇见的光头,也伸着头,蓄势待发。 “啧啧,看来有不少人不是为了法会来的呀。”不听蹲在云奕的肩上,自然也将场面上的动静看的清楚。 突然,一道锋利的目光袭来,不听浑身一颤,像是被电流通遍的全身。 “嘶!” 它倒吸一口凉气,明显能感受巨大的压力。 因为和云奕保持着精神力的连接,所以,这一刻的感受也全部反馈给了他。 云奕反应的迅速,他立刻就判断出方向来此台上,显然是某位高僧的手段。 他不清楚对方的目的,脑海中思绪飞速旋转,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立刻抬起头,朝着台上看去。 现在的他身份没有问题,也并没有被发现出格的行为,若在这个时候想着躲避,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 就在云奕视线上移的过程中,他也知晓了到底是谁,因为空玉和尚根本没有掩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旁人的视角下,只会觉得空玉大师一脸慈祥和蔼的看向云奕,是一种前辈面对晚辈的姿态,可只有直面对方的云奕清楚,这是一种锋芒毕露的审视。 壮壮本就是佛门修行者,他双眉阔展,似乎感觉出其中的异常。 一旁的艾尔海森的表情变得玩味,目光在云奕和空玉和尚之间来回转动。 姚沛暖也注意到几人的表情都有些不对,她刚想要说些什么。 “嗯?!” 一阵细微的精神力波动闪过,云奕的身体立刻变得安静下来。 是的,姚沛暖不知道该怎样去形容,就是安静,好像一间屋子,里面刚才还有好些人在说话,突然就不见了,推开门也是什么都没有。 用具体的情况来描述,那就是云奕的身体内,灵气停滞,识海精神力凝固,仿佛一尊石雕,肩上的不听也没了动作,双眸不再灵动,目光呆滞。 - 云奕只觉得好像一道光从眼前一晃而过,一片纯净的白色之后,视觉才慢慢恢复。 周围的环境没有变化,依旧是禅院,广场,高僧,人群。 就好像刚才的那道光,就只是碰巧的,平平无奇的东西。 云奕没有尝试用精神力沟通不听,也没有让自己脑海中诞生任何想法,就这么平淡的,直视着台上看向自己的空玉和尚。 空玉微微一笑,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看来这位施主很是困惑,讲出来让贫僧为你解惑。” 人群中一时间议论声起,有羡慕的,有抱怨的,吵吵闹闹。 云奕做出了思索着表情,眼睛频繁眨动,眼珠左右摇晃,看上去极为纠结。 直到人群中出现叫骂声,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抬起头,沉声道。 “空玉大师,在下心中确实有一个让我无比困惑的问题,我有一位朋友,是个不曾修行的普通人,他被法术所伤,精神力缺失了一部分,陷入无止境的昏迷。” “我曾听闻西谟有一处神奇的地方,叫做「绿洲」,那里是时间充满生的地方,可我一路走来,毫无线索,请空玉大师帮帮我,我要如何才能寻得「绿洲」之所在?” 云奕的言语诚恳,说完后更是双膝跪在地上,整个身子向地面匍匐,额头触碰在地面上。 他肩上的不听牢牢地抓住他的衣服,差点掉了下来。 保持着这个姿势,自然就看不见空玉和尚此刻的表情。 空玉默默地注视着云奕的动作,对于他的问题,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就好像是提前知晓了一般。 他从蒲团上站起,将挂在脖子上的佛珠取下,双手向上托在掌心。 「涤魂钟」的钟声,泛起涟漪,佛珠在空玉的手中慢慢浮现出金光。 空玉和尚的声音变得空灵,好似从九天之上,另一个世界中传来一般。 “凡人之心所向之处,必有其追寻之物。或为功名利禄,或为情感纠葛,亦或是内心深处的梦。” “然,无论所追何物,皆需付出代价。” “或为时间精力之投入,或为身心疲惫之承受,亦或是心灵的折磨与煎熬。” “故凡人之心所向,虽美好却不易得,若能坚定信念、勇往直前,则可化难为易,反之则会陷入困境,无法自拔。” “你虽入道,但凡人之心不减,故会为之所累,不过,你所求之事并非虚妄,皆看缘分。” 这声音一阵接着一阵,一声压过一声,云奕感受到身子都开始震动,隐隐有崩溃的迹象。 刹那间,佛珠金光大作,将云奕的视线完全填满。 “呼呼呼。” 云奕喘息着,眼前的光芒逐渐消退,视线还有些模糊,不过他感受到身后拖着自己后背和腰腹的手,吓了一跳。 “云先生?” 姚沛暖关切的声音传来,他这才放松了许多。 背上传来冰凉的温度,原来是衣袍被沁湿,四肢的乏力似乎在告诉云奕,刚才消耗巨大。 “我没事,别担心。”他回头冲着两人笑了笑,不过一脸的汗水,看上去有些狼狈。 艾尔海森余光将这些尽收眼底,不过他并没有搭腔,而是故意将脑袋转到别处。 - “「万物生」!” 直到现在,不听的声音才再次回荡在识海中。 “果然!” 云奕喃喃道。 一切变化的太快,他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但他心里无比清楚,那绝非是简单的一道光。 原来是空玉和尚的手段,如此熟练且逼真的「万物生」,在那个临时创造的世界里,将整个广场上的东西都给复现了出来,险些就让云奕分不清哪里才是真实。 可惜对方没有算到,云奕心中有一个坚定的锚点,那就是不听的存在。 不听这个话痨绝不会一言不发,除非它变成了哑巴。 没听到不听的吐槽,云奕就连思考,都变得小心翼翼,根本不敢让自己脑海中诞生任何包括秘密的想法。 “他提问的时候,我强行回忆灵剑山,孙府,还有冀城的洪大哥,最后选了个最合理的问题。” “嘿嘿,不愧是吃过一次亏的人。” 不听也是一头冷汗,直到现在,它也不敢去直视台上的空玉和尚。 “这秃头的「万物生」完全不是那女娃娃能比的,他强行将咱来抓了进去,本大爷能感觉到当时无处不在的精神力,你脑海中的想法,他全部能够感知到!” “全部?!” 这一瞬间,云奕浑身发冷,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逃! “是全部,不过只是想法,而非记忆。” 不听摇了摇头,语气沉稳,没有丝毫慌张。 “也就是你主动产生的想法才可以,毕竟不是强行侵入精神力识海,查看他人记忆的手段,总归是有些局限性的,所以我才说你小子不愧是吃过一次亏的人,当真警觉。” “你以后还是一次说完吧。” 云奕有些怨气,又没多少力气。 “空玉这是只对咱们出手,还是说真的是在挑选有缘人解惑?” 他再次观察着人群中的变化,显然还有些人与他的情况似乎一样,呆滞的眼眸,迟钝的身躯,明显是精神力与肉体分开了。 “其实本大爷也觉得奇怪,「万物生」出现的那一瞬,我似乎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敌意,因此在「万物生」的世界中,我不敢开口,总觉得这是奔着我来的。” 不听收敛了轻浮的态度,语气也变得严肃。 “如果换做是那女娃娃施展的「万物生」,我有信心,她没那个本事发现我的存在。” “咱们可没跟空玉和尚打过照面,他为什么会盯上你?” 云奕摸着下巴,喃喃道,突然他眼前一亮,却又紧皱眉头。 “完蛋,你在戒律堂的和尚面前学猫叫,可是这一路上,西谟都没见过一只猫!” 不听在这一瞬间也变得僵硬,它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百密一疏!” 眼看云奕的表情变换,显然是又在头疼思考,不听的身子重新变得柔软。 “本大爷倒觉得,没什么问题,你看,现在这里心怀鬼胎的人可不少,没准就是有人要嫁祸于我呢,况且空玉秃头已经出手,并未伤及你我,说明咱俩已经逃过一劫了。” 难得它聪明一会,也因为云奕需要取舍的太多,更是希望稳妥些。 按照不听的说法,无非是在赌空玉和尚什么也没发现。 赌,不符合云奕的行事风格。 眼看云奕并不相信,不听突然坏笑了一声。 “嘿嘿,我突然有个想法,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