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色朦朦,晨雾初退,东京老头客栈门前,一名断了右臂的老者斜靠在一把摇椅上,左手拎着一只茶壶,时不时对着壶嘴嘬上一口。 就在这时,门前阴影一闪,忽然闯进来两名半大小子。领头的看到老者,顿时哈哈大笑道:“哈哈,张翁翁,又在偷喝酒了!要是让我娘看到,非要念叨你不可!” “嗤……咳!咳!”老者一惊,被小子的话吓得呛住了,连忙猛咳两声,然后抓着茶壶,指着小子道:“你小子差点没把老夫呛死!” 随即,他反应过来,仔细打量了一下两人,疑惑道:“今日怎地大衙内和二衙内一起来了?” 杨宗永眉毛一挑,得意洋洋地说道:“今日乃是奉命行事!” “哟呵——你们还有正事?”老者笑着调侃道,眼中满是揶揄。 “看不起谁呢?”杨宗永不满地说道:“二弟,告诉张翁翁,我们干什么来了” 杨宗德在后面翻了个白眼,而后朝老者认真行礼道:“张翁翁,今日有事,找九姑月前送来之人,他们可在?” “嗯?哦,你们说的是那两男一女吧?”张老汉想了想,略微沉吟,接着说道:“那两个男的,已经被开封府羁押,那个女的还在” 杨宗永闻言一惊:“那两个男的被羁押?为何?” 张老汉闻言,身子往摇椅上一靠,又嘬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道:“老夫哪里知道,大娘子把人送来,本打算给他们找个讼师,但那两男的似乎是戴罪之身,他们说不愿牵连杨家,安顿好那女的后,就自己去开封府自首了,大娘子拗不过他们,只得作罢” “哦,对了”张老汉好像想起了什么,直起身子解释道:“那女子前几日才去开封府作证,回来时似乎被人尾随。不过那尾随之人看到客栈后,不敢造次,直接退走了,老夫也就没当回事” 杨宗德低头沉思片刻,随即朝张老汉拱手道:“张翁翁,我们先进去找人,您接着喝茶,回头我们再告诉大娘。” “哎——”张老汉还未回答,两人已飞快地跑过前院,直奔客栈大堂而去。 他们让客栈侍女到张珂儿的客房通报一声,请她到客栈中专门的接待室会面。 一刻钟后,张珂儿随着客栈侍女来到接待室,进门后便低头万福,口中道:“拜见二位衙内” 杨宗永好奇地看着张珂儿,问道:“你也不问我们是何人?便放心过来” 张珂儿微微一笑,解释道:“奴家寄宿杨家客栈,想来无人敢在此生事,能让客栈侍女带奴家来此,应该是杨家人,又见二位小公子年幼,想来应是衙内” 杨宗德拍了一下他大哥的肩膀,嫌弃地说道:“你就别露怯了,只要脑子正常的,就不会问出你那问题” “你说我笨?” 杨宗德懒得理会,对张珂儿虚扶一礼:“娘子请起,吾乃杨宗德,族内排行第二,这是我大哥杨宗永,今日来此,是想问问那马翰一案” 张珂儿闻言,神色黯然,眼中雾气弥漫:“马翰刚被押解至开封府后,案子很快定案,判了秋后斩首。然而,前几日却不知为何,刑部突然将案件打回开封府,要求重审,奴家又被传去过堂,说是按照宋律,需要‘书证’、‘物证’、‘人证’俱全,方可定罪,否则便是‘刑名疑虑’,需要重新审理” 她说着说着,泪水忍不住滚落下来,“在大堂上,奴家看到杜大哥似乎被用过刑,那白老大更是已经不成人样,开封府推官说,吾等所告几项罪名皆有疑虑,按照大宋律,有‘疑狱’一条,诸疑罪,各依所犯以赎论,故马翰可以用铜钱赎罪。马家提出可以用家资冲抵,还有豪商愿意替他们交罚金” “杜大哥自承乃是牟山盗联络人,讼师说,按照宋刑统贼盗律,他属于案件发生后,不等讯问而自首,可减罪二等,判脊杖八十。至于白老大,他是牟山盗贼首,因作案时被捕,且在反抗中杀死开封府差役,被判秋后斩首” “至于奴家,本是犯官家眷,流配川中时被劫,此为不可抗拒因素,不予追究。但在指证马翰时,只有奴家一人诉词,且没有直接看到马翰劫人,因此,诉词不被采纳。本应继续流配川中,但若承认诬告,便可用铜钱赎罪,不必再流配。否则,两罪并罚,直接押送教坊司” “呼——呼——”此时,接待室内传来细微的呼噜声。张珂儿和杨宗德同时抬头看去,只见杨宗永已经歪倒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两人对视一眼,杨宗德有些尴尬,低声解释道:“我大哥一向对这些事……”他努力想找个合适的说法,但最终还是无奈地说:“他对刑律不感兴趣。不过,打架的时候,他一定是第一个冲上去的。” 张珂儿轻拭眼角的泪水,微微一笑,柔声道:“衙内毋须解释,你们能来,奴家已经感激不尽。杜大哥设下计策,是想让那马翰血债血偿,本就没想着牵连旁人,都是九娘子心善,直接拿下马翰,否则,杜大哥的计策恐怕早已失败。” “好!”杨宗德看了一眼睡得香甜的大哥,转头对张珂儿说道:“我们兄弟二人奉命前来,但具体要做什么,怎么做,不能跟你说。你只需按照吩咐行事即可。” 他稍显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此事牵涉甚广,不便透露。不过你不用担心,在东京城里,有我们兄弟在,你不会有危险。” 张珂儿嫣然一笑,轻声道:“奴家舍身饲虎,早已不想活了。若不是为了亲眼看到马翰身死,奴家早就自裁。因此,衙内毋须挂念,只需直说如何做便是。” “好,”杨宗德点头道,“来之前,我听闻似乎有人想对你不利?” 张珂儿点头回应:“奴家在公堂之上拒绝承认诬告,这几日总觉得有人尾随,只有在客栈中才感到安心,因此,这两日便一直留在客栈中。” “好,”杨宗德思索片刻,吩咐道,“等会儿你像平日一样出门,剩下的事情便交给我们兄弟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