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 清风苑。 丞相夫人好说歹说,才把李秀秀和易长风劝走,她心里着急的不行,但面上装的还是淡定自若。 看着他们的背影逐渐消失,丞相夫人才继续敲谢长陵的房门。 “陵儿,长陵,快开门呐!” 丞相夫人敲了一会儿,不见有人来开门,最后只能吩咐几个小厮一起踹房门。 “刘管事,你来撞门,我实在担心陵儿会想不开。” 丞相夫人满脸凝重,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陵儿没了,岂不是要了她半条命? 她的神色越发的焦急,整个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是,夫人。” “砰——” 刘管事一下子将门给撞开,丞相夫人顾不上问他怎么,一下子冲了进去。 “长陵,长陵——” 丞相夫人本以为谢长陵会昏迷着,结果没想到看到他好端端坐在书桌旁,正在写着什么。 谢长陵本来就消瘦的身子,这下看着更加削弱了,一笔一划写的很认真。 丞相夫人先是一愣,后来便放下了一直提着心,她慢慢走近谢长陵,想拍拍他的肩膀,却不料,看见整张纸都写满了。 满满当当都是“兮儿,我错了”几个大字,但让她惊奇的不是这个,而是每个字都是血红的,有些已经发暗了。 “长陵,哪来的朱砂,不对,这颜色,这味道……” 丞相夫人不知想起了什么,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果然瞧见上面的割痕,大大小小的痕迹,布满了他的整个手臂。 “长陵——” 她捧着谢长陵的手都在颤抖,声音蓦地提高,变得尖细,眼眶都有些泛红,她没有想过,她的儿子竟然会自残! “母亲,我真的好无能。” 谢长陵开口了,声音嘶哑无比,她这时才注意到,谢长陵的一双眼睛早就猩红无比,肿的不成样子。 “我没有保护好兮儿,皇上……皇上拿你们的性命威胁我,我就妥协了,我真的该死!” 谢长陵无数次回想起那一幕,萧瑾给了他两个选择,他却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兮儿,签下那份和离书。 是他没有担当,是他该死,是他太过于软弱无能,卑贱如泥! 他不敢想象,兮儿瞧见了那份和离书该怎么办,会不会恨毒了他? “母亲,我真的好没用,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兮儿从我身边夺走!” 谢长陵的声音悲怆,无数次哽咽,可还是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面色苍白如纸,身形更是摇摇欲坠。 丞相夫人眼眶也湿润了,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的儿子,想跟他说,皇帝看上一个人,是不会给他机会拒绝的。 就算当时,谢长陵不妥协,皇帝也有无数种办法逼他就范,他们都是皇上的奴才,奴才怎么能大过主子呢? 可她又说不出口,这该怪谁,怪她,明明知道长公主没安好心,仍旧带着灵兮去了,就不能推脱吗? “别这样,娘心疼你。” 丞相夫人拉住谢长陵的胳膊,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他的伤口,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怪娘,娘当时就察觉出长公主别有所图,却还是因着怕得罪人,将灵兮带了出去。” “你别怪自己,要怪就怪为娘吧,是娘有罪,娘不该轻敌。” 丞相夫人红着眼睛,心里是一万种后悔,她为什么这么投鼠忌器,明明可以拒绝的。 就那一念之差,害了灵兮,也害了自己儿子,她才是罪魁祸首。 “母亲,儿子不知道怪谁,您也是为了兮儿好,不想把她圈在家里。” 谢长陵知道他娘的心并不坏,甚至当天,还特意准备了许多衣裙,就是为了让兮儿不那么引人注目。 “是儿子没用,儿子不敢反抗皇帝——” 丞相夫人连忙打断他的话,她不想让儿子陷入永久的自责,怪自己没用,那在皇帝面前谁有用呢? “陵儿 ! 他是皇帝,是天下之主,没有人能反抗他,别说是你,就算是你爹丞相,也不敢反抗他!” “你得振作起来,你难道想看着兮儿老死宫中吗?” 丞相夫人不能看着她的儿子就这么被毁掉,若是一个人连活着的念头都没了,那他还活个什么劲儿! 她伸手捧住谢长陵的脸,看见他眼里的绝望时,心中一恸。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儿子心里头的难过和悲痛,但人终究是要真振作起来的,往前走,才有希望啊! “陵儿,娘知道你愧对于兮儿。” 果然,谢长陵一听到宋灵兮的名字,眼神一凝,他原本绝望的眼睛忽然像点了一盏蜡烛,起了一层微光。 “母亲,儿子该怎么做?” 谢长陵的声音沙哑着,目露恳求,但整个人的精神气儿算是缓了回来,没有彻底垮掉。 “傻儿子,你先养好身子,然后装作不在意兮儿了,皇上一定会重点监视你,你要熬过这阵子。” 丞相夫人说起皇上时,声音压的很低,还看了看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偷听的人影,这才放了心,又补充道。 “你要懂得蛰伏,不能和皇上硬碰硬,然后,从事武职吧,去边疆历练,走的越远越好。” “母亲,你的意思是让我努力执掌兵权?” 谢长陵眼眸一亮,忽然心里又燃起了希望,是啊,执掌兵权,借机谋反,将兮儿抢回来! “呃……” 丞相夫人尴尬了,她原本只是想让长陵走远一点,不要留在京城,徒增哀伤,还可能惹怒了皇帝。 但没想到她儿子这么理解的,执掌兵权,想也知道不可能了,谁会将兵权送到敌人手里。 不过看着谢长陵兴奋振作起来,丞相夫人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难得将人哄高兴了。 “可是,母亲,皇上真的会放人吗?” 谢长陵没有忘记皇上说给他赐婚的话,他相信皇上也没有忘记,这句话就像是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 “会的,你父亲跟我说过,等他这次赈灾回来后,会为你求个一官半职,皇上念着他的功劳,定然不会拒绝。” 丞相夫人给他吃了一个定心针,可他还没高兴多久,就听见一个小厮急匆匆的脚步声,待他看清两人时,跪下说道。 “夫人少爷,宫里的公公来了,说是帮皇上传达圣旨,让你们去接旨呢!” ! 谢长陵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次就是皇帝的赐婚吧,没想到,皇上会这么着急,刚刚过了一天而已。 他苦笑一声,竟觉得舌尖莫名的苦涩,不知道兮儿会怎么看他,或者说,皇上会让兮儿怎么看他? “陵儿,皇上这次是什么意思?” 丞相夫人心中大惊,她有些害怕自己的话不会被皇上听去了吧,所以才匆匆来传旨。 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宫中到这里一来一回,最快也要半个时辰,若真的有人监视,也不会这么快的。 看来只有长陵能给她解惑了,难道昨日还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丞相夫人紧张的抓住谢长陵的手,满眼都是担心:“陵儿,皇上的意思,你知道吗?” 谢长陵脸色更加苍白,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没想到皇上逼得这么紧,他还没来得及去边疆。 “母亲,皇上要给儿子赐婚,儿子能不能拒——” “不能!” 丞相夫人立刻出声打断了他,他这个傻儿子:“还不明白吗,你得让皇上放心,你觉得,若是自己拒旨,皇上能放心放你离京吗?” 谢长陵顿时就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嘴唇发白,像是个游魂一样,只能点点头。 “儿子知道了。” 谢长陵连最后一丝侥幸,都被丞相夫人给戳破,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必须要服从,要恭顺,才能谋求来日。 可他心里就是不甘,浓浓的不甘心包围了他,但即便是在不甘又有什么用,只能听从,没有任何办法。 谢长陵眼里的光明明灭灭,最终还是定在一点,跟着丞相夫人去了府门处。 …… 丞相府正门。 一个身穿暗红色衣袍的公公正拿着圣旨,一字一句的说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听闻丞相之子已与宋氏女和离,既已和离,一别两宽,不应再有牵扯。” “朕虽觉可惜,但朕怜惜丞相之子孤寡一人,听闻礼部侍郎蒋禄次女未有婚配,二人年龄相仿,应当喜结良缘,朕为你二人赐婚。” “朕望你好生对待蒋氏女,望你二人夫妻和睦,携手与共,命你一月内完婚,钦此——” 直到说完最后一个字,谢长陵一颗死去的心才算是真的死掉,自己也面如死灰。 等他再缓过神来,就看见这位公公合上圣旨朝他走来:“谢公子,接旨吧,咱家还要回去当差呢。” 这位公公皮笑肉不笑的看向他,脸被厚厚的粉涂的,白的瘆人,这么一笑,更是能将人吓丢了魂儿。 不过谢长陵早就失魂落魄了,努力压下内心翻涌着的不甘,面上不显露情绪,接旨:“谢主隆恩。” 那位公公好像非常希望,看见谢长陵这副恭敬的样子,他微微咧嘴:“那杂家就先走了。” “公公要不留下来喝盏茶再走。” 丞相夫人借机在他手上放了一个荷包,她的动作很隐蔽,布料很不显眼,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位公公颠了颠荷包,分量不轻,脸上露出一个真切的笑,眼里都多了几分笑意。 “不了不了,多谢夫人美意,咱家还要回去给皇上复命,就不多叨扰了。” “不过夫人放心,杂家不是搬弄口舌是非之人,一定会如实相告的。” 公公说完,就带着人走了,只留下丞相府众人。 丞相夫人连忙将谢长陵从地上扶起,帮他拍去了身上的土,握住他的手,果然冰凉的可怕。 “陵儿?” 丞相夫人担忧的看向他,谢长陵摇摇头,没有说话。 他只注视着手里圣旨,神色让人看不清,不辨喜怒。 他伫立在原地良久,才一步一步带着圣旨回了清风苑。 丞相夫人看着他的背影鼻子一酸,她的陵儿啊,命是真的不好,怎么就这么不顺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