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幕还没有全然暗透。 村子里各家各户的孩子们，已经背起书包走向庄院方向。 包二丫和自己的小弟包小勇同行了一小段路，就来到了旧庄院门口。 包二丫站住了身形，看着小弟包小勇跑进了旧庄院，自己这才朝不远处的新庄院大门走去。 路上遇到好几个同村的小姐妹。 “二丫，昨儿教的那两个字，你可记得么？哎呀，我都已经忘光了！” “二丫，别听她的，这丫头鬼着呢，天天说自己忘光了，可素梅先生一提问，她就都能答得上来，还能写出来呢！” “就是，青青这就是想骗咱们以为她不努力，然后也跟着不好好学，好等到考试的时候，都赢过咱们哩！” “胡，胡说！我，我是真的忘记了！” 小丫头们说笑打闹，也不乏一点小心机。 不过等到进了庄院大门，就一个个都屏声静气，老老实实的。 教室就是庄院门口的一间倒座房，此时教室里点起了六支蜡烛，而墙上又挂着好几面大铜镜，照得屋里亮堂堂的。 而素梅先生就站在门口，这位年轻的女先生，身穿水色长裙，绯色短袄，头上是简单雅致的圆髻，头上只插了支一点星的簪子，一手握着卷书，另一只手上则拿着把铁尺。 “先生好！” “先生！” “先生！” 小丫头们问好的声音不绝于耳，素梅唇角噙着微笑，对着每一个学生点点头。 这些女学生们，有的是她早就认识的家生子，有的是佃户家里的闺女。 不过此时此刻，在她这里，都是一视同仁的。 几个小丫头鱼贯进了教室。 就看到原来教室里已经有人先来了。 这个先来的人，就坐最后一排的角落里。 因为角落里没有摆放蜡烛，所以光线有些暗，大家伙也看不清这人的模样。 这几人相互看了眼，都是心领神会。 这先来的，必然是贵人府里的家生子了！ 这些家生子们，她们家里都不差银子，吃的用的，都比她们这些佃户女儿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在认字上头，她们也没比自己这些人更厉害呀！ 看看，住的这般近，来了却不知道坐到前头，好听得更清看得更清，反而坐到了最后，这不就是没打算好好学么？ 角落里，梳着双挂髻，穿着寻常靛蓝布衣的珊姐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打量的目光，不由得越发地往下低了低头。 虽然有点不自在，可是这种偷摸着隐藏身份的感觉，实在是太新奇有趣了啊！ 几个小丫头按着以往的习惯落了座。 也不敢喧哗，就都默不吭声地拿出了自己的本子和笔。 贺珊偷眼朝离自己最近的女孩望过去，见那女孩子小心翼翼地翻开本子，认真地从头一页看起，嘴里还喃喃默念着什么。 而其他的几个女孩，动作也都跟那个女孩差不多。 贺珊又看看摆在自己面前的小本子。 这小本子，实在是简陋得紧。 纸都是粗糙的黄边纸，她们三房虽然在国公府里是最不得势的，她这个三房的女儿，也从来没用过这种纸。 装订得也很随意，就是普通的麻线。 再看旁边的炭笔，这种笔她倒是也见过，据说是木匠们用的，这写字的效果，自然是没法子跟毛笔相提并论的。 可是看这些识字班的女孩儿们，如此珍惜这两样东西，倒像是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 她正想着这些，就听到门口响起两声熟悉的唤声。 “先生好！” “先生好！” 这两道声音，可不正是今日才跟她一起玩耍的周二妮和苏三苗。 她连忙又把头低下了一些。 周二妮和苏三苗进了教室，目光瞄了一圈儿。 苏三苗就跟周二妮对视了一眼。 两个人都忍不住心想。 这些佃户家的，总是想着要强过她们！ 就连来上课，这些人都总是要早来！ 早来就早来吧，还要装模作样地在那儿念叨，好似有多努力似的！ 哼，还不是给素梅先生看的？ 且等到月末考试，看她们怎么打败这些家伙们！ 咦？那个角落里坐的，难道是新来的？ 啊！不对，这分明是…… 眼尖的周二妮正要喊出声来，就听门口的素梅咳了一声，吩咐道，“你们两个还不快坐到平素的地方去，很快就要开课了！” 苏三苗用胳膊肘拐了周二妮一下，两个人这才坐到了第二排的右边。 来上课的女孩儿们一共有三十来个。 佃户家的和家生子差不多各占一半。 其实在苏老夫人名下，年纪合适的家生子女孩儿总共有二十三四个。 但有些女孩儿跟着爹娘还在城里清水巷住着，路途遥远，自然没法过来。 至于来了庄子上的，甭管自己乐不乐意，都被爹娘给送了来识字。 而佃户家的呢，年纪合适的共有二十二个。 送来上识字班的，是十四个。 那些不让家里女儿来的，不是还指着女儿干活，就是觉得识了字也没啥用的。 今日讲的课也极为简单。 不过是识两个生字而已。 一个是水，一个是山。 贺珊光抄经就不知道抄了多少份了，这种简单的字，自然是闭着眼睛都能写得出来的。 可是素梅姐姐讲得很有趣，堂下的学生们也听得很入神。 贺珊不记得当初学这两个字的时候是怎么学的了，可她觉得今日这堂识字课，实在是一次极难忘的经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人一道来学识字，也没见过，整堂课上一个开小差都没有的。 素梅拿出早就写好的两句话。 一句是小河流水哗啦啦，一句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她带着学生们念了几遍之后，就挑着几个女孩，叫她们起来说这两句话的意思。 女孩们虽然答得有些结巴，却都能答得上来。 毕竟，这两句也不过是寻常的大白话，又没有什么深刻的含义。 贺珊看到她们拿着炭笔，认认真真地将这两句写到了自己的小本子上。 素梅姐姐又叫大家伙挨着个起来，说着带水的词句。 这自然简单的很，有说河水的，有说糖水的，还有说泉水井水雨水的。 还有一个起来的时候，常用的都被人说完了，她憋了半天，憋出了一个泔水，惹得全场哄堂大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