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公正脸上满是怒意。我从来没见过他生这么大的气,他眼角通红,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我把手机扔给他,说:“你看看。” 刘公正拿着手机翻看着相册里的视频和照片。 触目惊心的内容是他平常所不敢想的。 他是受欢迎的那类人,这样的孩子是想象不到底层学生的处境的。 他觉得这件事绝对不能姑息,一定要把事情原委告诉给刘叔叔,并且通过他给学校施压,走正常途径,还学生们一个公道。 回家的路上,他一直紧紧地拉着我的手。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秒钟都不敢松开。 刘公正的手,并不怎么软,长长的手指扣在我的虎口上。我能感觉到他的手心汗津津的。 回到家,叔叔阿姨还没回来。 他把我留在客厅里,自己则跑回房间。 叫他也不理人,自顾自呆坐在那,头低垂着,不像是在学习。 借着给他倒水的由头,我走进他的房间。 这个少年背对着我,如同闹了脾气的小孩子。我往左,他便向右转,我往右,他便向左转。始终不肯面对我。 我说些轻松的话逗弄他,他不但不理,干脆直接趴在桌子上,把头埋在两臂交叉形成的小洞中,形如一只鸵鸟。 这家伙! 我从他胳膊与腿之间的缝隙拱过去,仰头往上看着。 那张脸湿漉漉的。 他竟然是在哭! 这个瞬间,他好看的脸,跟三岁那个雨天的画面重合了,他好像又变回了像落水小狗一样的可爱男孩子。 这一对视,他的脸刹那间变得通红,又赶紧逃避一般地闭上了眼睛。 眼皮的眨动,挤落一滴眼泪,恰好掉在我的嘴唇上。 我用舌尖尝了尝味道。 是咸涩的。 本来还没什么,我柔声哄上一哄,他竟然哭得厉害了,不出声地啜泣起来。 我佯装生气,说:“你哭什么呀,受欺负的明明是我。” 怕他担心,我又补充道:“不过我是真的没吃亏~今天会魔法的小仙女让坏蛋吃瘪了。她们要往我嘴里塞擦屁股纸,我把纸换到她们嘴里了。而我呢,吃到了你买给我的巧克力豆,味道真不错。先声明啊,我这算是正当防卫吧?我可没有刻意伤害别人。” 刘公正总算抬起头来了,他红着眼睛说:“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么。我就是有点不爽。我是男子汉,我没有保护好你,我甚至不知道你受欺负了。而且你被欺负的原因还跟我有关……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太生动了。 哭泣不是女孩子的专利,我觉得男人泪更加动人。 有些怦然。 鬼使神差的,我凑上前去,捧着他的脸,轻轻啄了一下。 “乖,不哭了。我没事。我可以保护好自己,我也可以保护你。”我安慰着他。 空气不流动了,时间也仿佛静止了。 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他闪着莹莹泪光的眼睛里,滚动着一些我读不懂的东西。 伴随着他越来越红的脸,他像跟上课被点名起来回答问题的差生那般,憋了一口长气,用能震穿屋顶的巨大声音嚷道:“这件事情应该先由我来做!” 我越发觉得他可爱,歪着头问他:“什么啊,还分先后的……” 他不敢直视我的眼睛,鹿一样的眼珠盯着我的鼻尖,说:“蒋溪,我早就喜欢你了。我是男孩子,第一次亲喜欢的人,不该让你主动的。” 我说:“歪理邪说。我也喜欢你呀。” 他急了:“不是!不是兄妹情,不是发小情,也不是这些年的同学情。就是那种……那种喜欢。” 我笑起来:“我知道。可是我也是啊……” 互通心意的那一天,我们十四岁半。正上初二。 在很多人的刻板印象里,男人哭是一种“娘们叽叽的”表现,抽烟、喝酒、说点荤段子,或者大大咧咧不修边幅才是真男人。 我不这么想。 男人的本质在于担当。 刘公正很有担当。是计划派,也是行动派。 当天晚上,在刘叔叔两口子回来之后,我被迫加入了他们的家庭会议。 刘家的家庭会议主张“谁开会,谁主持”。刘公正发起的会议,议题自然由他来准备。 议题分为两个:第一个,就是校园霸凌的事情。刘公正把今天发生的一切从头到尾原原本本的告知大人,并拿出了手机里的各种视频作为证据,希望刘叔叔能跟我们一切去解决这件事情; 第二个,有关于他的私心。 他站起来,非常正式地对着父母说:“爸爸,妈妈,今天的家庭会议上,我有件事要非常郑重地跟你们说:我跟溪溪青梅竹马,从小认识一直到现在。正是今天的事情,让我发现,我喜欢她。我希望成为她的男朋友,在以后的日子里,保护她,安慰她。” 他迅速看了我一眼,留意着我的表情,然后说道:“我想等我们大学毕业就娶她,跟她结婚。我们会成为真正的一家人。” 刘叔叔和王阿姨的表情很精彩,他们并没有像其他家长一样勃然大怒,控诉着孩子早恋。他们彼此相看,会心一笑。 大家都很了解刘公正,他并不是想一出是一出,今天立志就明天放弃的孩子。 刘叔叔说:“这事儿你一个人说了不算。” 王阿姨补充道:“恋爱自由,得问一下女同志的意见。” 他们三个人齐齐看向我,把我都弄得不好意思了。 见我涨红着脸,抠着手指,刘公正有些着急了,他咳嗽了一声,轻声提醒道:“溪溪你说话啊!你别不吱声。” 我的声音细若蚊鸣:“叔叔,阿姨。我同意刘公正的说法……我也是喜欢他的。” 刘叔叔和王阿姨拍腿大笑着,两个人随即进行了一个击掌。 王阿姨摊开手掌,做了个索要的动作:“我赢了!给我五块钱。” 这下换我跟刘公正傻眼了。 刘叔叔瘪了瘪嘴,为难道:“王女士,我每个月工资都上交给你了,就留三百块零花,你再克扣我五元巨款,不太好吧。” 王阿姨可不管那一套:“不听不听,愿赌服输。” 刘公正挠挠头问:“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