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局,洪灾区基本已经疏散的差不多了。但是茅岭村……他们太落后了,洪水当前,电力和通讯中断,只能靠人力去做紧急通知。通知到的时候,已经过了疏散的最晚节点。这个村恐怕保不住了……” 刘正义站在抗险救灾指挥的大屏幕前,面色凝重。屏幕上不断更新着灾情数据。他的手心微微出汗,脊背弯曲着,肩上的担子太重了,几乎压得他无法喘息。 这是他主持三项地区抗洪的第八天。 十六级的超强台风带来了连绵暴雨,三项城告急,大堤被冲塌,洪峰袭城。他们的救援速度已远超世界水准,三项城周边的城镇和村庄都已做了疏散,全国各地派出了精英参与抢险救灾,公益团体和慈善基金亦是纷纷出动,帮忙安置灾民。 刘正义的工作已经做得相当漂亮,在这段时间他几乎夜不能寐,体力精力都到了临界点。他还没来得及因为向好的情况而放松心态,突如其来的噩耗便又将他的心悬了起来。 三项地区的茅岭村,是个出了名的刁村、穷村。这个村子位置偏远,临水临山,是险要之地。 多年来,刘正义都试图扶贫茅岭村,为他们修路、拉电,希望能让茅岭村的村民们过上更好的日子。他召集各地企业家,用政策吸引他们在茅岭村落地项目,或是协助发展旅游业。 结果,第一批去考察的几个企业家,就遭到当地村霸的绑架和敲诈。他动用很多人力,费了极大的功夫才把他们安全地捞了出来。然而经此一事,再也没有企业家敢随便前往茅岭村。 这里成了三项地区的不毛之地,村民们继续过着艰难而贫穷的日子。用他们村长的话说,茅岭村是大山的孩子,世世代代被山神庇护,没必要打开通路跟外界联系起来。 对他们来说,一切的帮助都会背弃茅岭村的祖训。他们并不觉得自己穷,一叶障目,也根本不愿意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在以前尚还好说,但此次碰上了特大洪水,茅岭村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山洪还有后面的泥石流与疫病。 他们无处可去,无处可逃。 刘正义知道,村民们生的希望都系在他身上。他的抉择,关系到茅岭村三百二十户,八百余人的生还可能。 所有参与救灾的工作人员都疲累了。包括刘正义。 其实即便他彻底放弃了茅岭村,上级单位也不会怪罪他。在三项地区两千万的生命面前,茅岭村的损失不值一提。 但是刘正义不允许自己这么做。 “直升机还能飞吗?” “能是能……但是暴雨还在下,短时间内没有停止的可能。” 刘正义抬手打断了秘书:“能飞就行。找最好的飞行员,分流三项城的救援队伍,直升机先行,救援橡皮艇、卡车、医疗队伍都跟上。” 他抬腕看了看手表:“三十分钟,我只给你们三十分钟。第一批直升飞机,即刻待命。我要亲自去现场。其他救援同步做好进山的准备!” “可是刘局……太危险了,您不能去啊。” “我必须去!”刘正义坚定至极。 大雨如注,狂风哀嚎,即便是最优秀的驾驶员掌舵,直升机的飞行状况仍旧没有很好,它仿佛折翼的雄鹰,在云中颠簸晃动。 螺旋桨奋力旋转,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直升机的照明光柱穿透厚厚的雨幕,在黑暗中搜寻生还的人。 这是刘正义第一次在如此恶劣的天气条件下乘坐直升机,他难受极了,胃里翻江倒海,双手如铁钳般紧抓直升机的侧门。 救援直升机门是洞开的,风雨泄进来,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白色衬衣,连眼镜上也被蒙上了一层水雾。 “局长,您坐下,系好安全带!”随行人员几乎是要嘶吼才能让声音传递出来。 刘正义摆摆手,固执地站立着。他的双腿打着摆子,眼睛向下张望—— 洪水已经将整个村庄吞没,它如凶猛的野兽,在村里肆虐翻滚,不结实的砖瓦房被冲得稀烂。 村民们爬上了地势较高的地方,苟延残喘着。体力充沛的时候,他们尚能自保。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所剩只有无助和绝望,有许多身子浸泡在水里的人快要无力抓住救命之物。 泛黄的洪水冲刷着他们欲哭无泪的脸,随时都有可能把他们一同卷走。 抢险迫在眉睫! 探照灯掠过茅岭村的祠堂,有不少村民站在上面。他们脸上皆是脆弱和麻木,瞳孔开始涣散。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失去希望,一旦失去斗志,便再也无力同灾害搏斗。 眼见着这水乡泽国和饱受灾难的村民,刘正义心如刀绞。 “轰隆——!”厚重的云层中陡然劈下一道闪电,击中刘正义所在的直升机,机尾登时闪现出火花。直升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打着旋子。 刘正义没站稳,被摇摆的直升机甩出机舱,只剩双手还抓在上面。 “局长!”随行人员吓坏了,想要施救却因直升机的颠簸而无能为力。 刘正义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他好像救不了别人也救不了自己。他这一生兢兢业业,临近退休却还要背负着无数人的性命。如若他真的救不了茅岭村,干脆就此坠入洪流,与他们一起死去算了。 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即将被耗干的时候,巨大的压力和负罪感同时爆发。刘正义顿感眼前的世界起了变化,一团黑雾涌来,轻柔地将他包裹住。 他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渐渐沉入黑雾当中。 它们抽取,而后给予。黑雾让他感觉到恐惧和迷茫,同时又赋予了他极致的温暖。他在其中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 随着肉体的沉沦,刘正义的一生如走马灯似地在脑中播放起来。他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重新审视着这一切。 黑雾改变了他,或许应该说,黑雾给了他改变的机会。 他在绝望中迸发出了近乎偏执的怒吼—— 他要活着!他也要茅岭村的村民们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