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事情，从两个不同的人口中讲述出来，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张吉，在梦境里是景小鱼。 而眼前的任英淑，则是张青川。 李沐阳几人都听得出来。 从张青川的角度，任英淑讲述的更加冷酷。 张青川从始至终，都不爱小鱼。 他只是贪恋景小鱼的美色，只是把景小鱼当成了工具。 所有的甜言蜜语，地老天荒，都是谎言。 景小鱼这个单纯痴情的女子，迷失在了爱的谎言中。 她所憧憬的一切，都是张青川编织出来的梦幻。 李沐阳三人，都默默的看着眼前的任英淑。 他们可以想象的出，任英淑和张吉一样，在漫长的梦境里，她即是一个观察者，又是一个参与者。她即可以清晰的感觉到张青川每一个心思每一个想法，也真切的参与到了张青川的每一个行为中。 她经历了张青川无耻卑鄙的一生，辜负了景小鱼对他所有的爱。 只是，她没有张吉的幸运，没有第一时间碰见李沐阳，也没有将所经历的一切告诉任何人，一个人承受了这一切。 或许直到此刻，她仍旧把自己和张青川混淆，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到底哪一个是真实的。 任守林和陈所，都是一脸的惊愕。 尤其是前者，眼中的女儿，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原来，他的女儿不是疯了，而是在她的灵魂深处，藏着另外一个灵魂。 长时间的沉默之后。 李沐阳吐了口气：“任英淑，张青川的后半生呢？你梦到过吗？” 任英淑苦涩的点点头：“直到他去世。” “那能说说吗？”李沐阳试探的问。 在他们的调查中，景小鱼死亡之后，一切就戛然而止了。对张青川后一半人生，只是通过县志和严松石了解到只字片语。 这个百年前的往事，还不够完整。 任英淑嗯了声，缓缓的说道：“小鱼死了，在那个年代，一个悲惨的女人的死亡，不会有人去关注。在那个繁华的大都市，每天都会死很多少人。张青川眼睁睁的看着小鱼的尸体，被人用粪车运出了城，至于最后会如何处理，他根本就没有去想。他面对的，是将来的人生。” “以前，他靠小鱼出卖身体为生。现在，小鱼不在了，他必须要想办法活下去才行。大上海，是梦幻之都，是黄金之地，无数人趋之若鹜，都想在那里掏金。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成功，还有无数人过着食不果腹衣不遮体的生活。” “像张青川这样的人，好吃懒做，抽大烟赌钱，又凭什么能掏到金呢？他想去出苦大力，可养尊处优那么久，又因为吸食大烟，身体早就不行了。他的确很有学识，想要凭着丰富的知识去一些单位谋取生计，可人生地不熟，没有背景关系，谁又会聘请一个大烟鬼呢？” “最后，他流落街头，加入了当地的黑帮，只是他胆小怕事，跟着人家的屁股后面械斗起哄，混口饭吃。拿到了微薄的报酬，除了吃饭之外，大多数都奉献给了妓院和烟馆。偶尔，他也会想起小鱼，如果那个漂亮的女人还活着，他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艰难。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咒骂几句，发泄心中的郁闷。” “时间如白驹过隙，神州大地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九一八事变之后，日本侵华，时局动荡。一九三二年一月末，日军侵沪，当年的五月，国民政府签署了丧权辱国的《淞沪停战协议》。” “在战火连天的旧上海，像张青川这样的小人物，能够躲避战火苟且偷生的人寥寥无几，他躲在一个英国的教堂里，幸存了下来。” “他谎称自己是个虔诚的天主信徒，被好心的神父收留。从那以后，他就蜗居在教堂中，也因此戒掉了烟瘾。” “时间转眼到了一九三七年，发生了淞沪战役，即便是受到英国庇护下的教堂，也未能幸免，被炮火移为了平地。” “好心的神父，为了保护躲进教堂的女学生，被枪杀。张青川躲在了一个逼仄的储物室里七天，又一次从死神的镰刀下得以生还。” “淞沪战役结束之后，张青川随着幸存的市民，逃出了城了。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流亡生活，辗转于大大小小的城市乡村。” “回想起在大上海十几年的生活，仿佛就像是一场噩梦。一九四零年年初，张青川辗转回到了l省，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党组织。他隐瞒了自己是地主家的出身，和曾经为军阀服务过，经过反复考察之后，成为了一名党员。” “因为表现优异，在一九四二年被派到了x县任共青团支书。他改头换面，成了一名优秀的党员。” “在共青团工作期间，张青川和蓝红芳暗生情愫，经过组织同意批准，于一九四六年初春结婚。一直到建国，他们的生活都非常的稳定，没有发生任何的事情。一九五一年夏天，张青川病逝。” “他和蓝红芳一起生活期间，曾经多次被噩梦困扰，每次都会在呼喊着小鱼的名字中惊醒。可不管蓝红芳如何追问，他都三缄其口，对小鱼的事情绝口不提。” “我的梦境，并没有因为张青川的去世而结束。只是内容发生了变化，我在梦中不再是张青川，而是反反复复被一个陌生的男人杀死，他把刀子插进我的胸口，恶狠狠的说：张青川，我是小鱼，我来找你报仇了。” “每次从梦中醒来，我的胸口就像是真的被刀子刺过一样疼痛。这种情况，愈演愈烈。尤其是最近这几天，我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个人就要出现了。他会把梦中的一切，带进现实。” 说到这里，任英淑忽然用力的摇着脑袋，语无伦次的说道：“我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只是我，我不是张青川，为什么要我经历这一切呢？我不想死，我必须要自保，如果那个人出现，我一定会杀了他。只有他死了，这一切才会真的结束。” 李沐阳见她情绪失控，立刻大声喝道：“任英淑，你说的没错，你就是你，你不是张青川，他所留下的恶果，不需要你来承担。你，给我冷静点！” 李沐阳的喝声，在屋子里隆隆作响。 任英淑一下子愣住了，喃喃自语的说：“是的，你说得对，我为什么要承担这一切呢？可是，可是，那个人就快来了，他是来替小鱼报仇的啊！” 李沐阳深吸了一口气：“什么都不会发生，相信我！” 任英淑直勾勾的看着李沐阳，半晌才渐渐平静了下来，红着眼圈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李沐阳松了口气，露出一丝笑容来，用力的点点头：“我会阻止这一切的，因为你说的那个人，也同样向我发出了求助。” 任英淑顿时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说：“那个人？他是谁？他难道也和我一样，在梦中经历了这一切……难道他，他在梦中，变成了小鱼？” 李沐阳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叶静心叹口气说：“是的，他叫张吉，是小宛的同事，他也有着和你一样的遭遇。此时此刻，也许他正在来这里的路上。我想，你们很快就会见面，但愿我们能够化解这一段百年前的孽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