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吹拂,冷月窥人,茫茫夜幕笼罩大地,万籁俱寂的春夜,程颂安的心再次被拨弄了一下。 程颂安知道,她再不说话,就等于捅破他们心照不宣的这层窗户纸,等于向他承认她记得他,记得他们的初遇并不在益州陆府。于是她道:“崔大人少年时以博闻强识而得名,自然记得这些小事,而我这样的,从前的人、过去的事,大都不记得了。” 崔元卿幽幽叹了口气,良久,伴着春风,念出一句诗来,只是声音很低,就像是在自嘲,又似是有些自苦。 程颂安却听得分明,他说:“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恁时相见早留心,何况到如今。 她想不明白,他既从少年时就喜欢她,何至于前世那样不冷不热蹉跎了她的一生?他既因薛庭蕴而怨她,今生为何又这样苦苦追着她不放? 两个人一路各怀心事,缓缓走了许久,早过了宵禁的时间,街道上家家户户虽亮着灯,却无人再出门。 崔元卿早早下了马,寄存于一户人家,二人锦衣夜行,再次来到福源客栈,客栈已闭了店,但门前高高挂着红灯笼,表示还可以住店。 给他们开门的是在大堂守夜的跑堂,就是白天招待他们的小二,睡眼惺忪地问道:“客官几位?是要住店?” 程颂安进来再次环视了一番,打扫的倒也干净,大堂空空荡荡,所有凳子都倒放在桌子上,她听见楼上客人吵闹的声音,问道:“两个人,要相邻的雅间。” 小跑堂打了个哈欠,摇着头道:“只剩一间雅间。” 程颂安皱眉道:“那一间雅间,一间普通客房。” 说着丢给他一锭银子。 小跑堂瞌睡立刻醒了一半,不断搓着手中的银子,谄笑道:“客官真对不住,再过几日就要春闱考试了,咱们小店早住满了,除了雅间,便是通铺了。” 他说这话倒是实情,每次春闱,京城所有的客店都会住满进京赶考的举子,有钱的住鸿宴楼之流,无钱的花些小钱借宿,而更多的会是住在福源客栈这样普通的客栈。 程颂安还要开口,崔元卿早已知道她要说什么,黑着脸阻了她,对跑堂道:“就要这一间。” 他才不跟一群人住大通铺。 那跑堂一听他的声音,才仔细看了程颂安,立时认出他们来,笑道:“害,少爷少奶奶同小人玩闹呢,得嘞,我这就给二位准备去。” 而后放心地把银子揣进口袋,一路引着他们往楼上雅间去。 程颂安白了崔元卿一眼,后者满不在乎地挑挑眉,不用说也知道,他的意思是,圣人说,要她时时刻刻看管着他。 小跑堂很快开了房门,说是雅间,不过比普通客房干净些罢了。 程颂安从小在山野间跑惯了,并不挑剔,神色间也没什么不满。 小跑堂瞧他们的打扮,心中暗笑,他听闻有些大户人家的少爷奶奶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在家中多有不便,这两位定是高门大户,家教极严,因此乔装打扮一番,出来找乐子的。 他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走到书案前,把怀里的书掏出来放了上去,之后才关门要走。 程颂安叫住了他:“下午在你店里吃的点心十分可口,不知道做糕点的师傅还在不在,能否再给我做些云片糕来?” 小跑堂愣了一下,敢情他二位真是出来吃东西的?他躬身回道:“哟,不巧,刘师傅有家有口,不在店里住呢。” 程颂安心中暗暗着急,好容易摆脱了程挽心的盯梢,他竟不在店里,但若他们明日白天再来,怕又要引人注意,少不得要在这店里住上一整夜,等那人来店里再设法相邀见上一面了。 “那你去吧,明日刘师傅来了,让他做些,难得我夫人在你店里吃得香甜,我亲自谢他。”崔元卿大喇喇坐在桌旁,朝小跑堂道,那样子跟往日的温润全不相同,倒有几分放荡不羁。 小跑堂安顿好他们,自去了。 门轻轻的关上,程颂安的心头却是重重一跳。这儿没有丫头婆子在外面,她要跟崔元卿共处一室住一夜。 她站在进门处不远,对着关上的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身后的人却一动不动,但她知道,他在看她。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得找个事儿做,打发这漫漫长夜。 程颂安没有转身,而是在房间里踱了一圈儿,四下里看了看,想到那跑堂临去前放了本书在那桌案上。她随手拿来瞧了瞧,是市面上淘来的插画本子,约莫是看得多,边角都有些烂了。 程颂安心道,他翻看这么久,许是好看的,于是也认真翻开去读,第一页就有些愣住,那上面直愣愣地写着直白的表达男欢女爱的文词,又翻几页,那画的插图就更加露骨了,衣衫半褪,引颈交缠…… 她一下子如被火炙,迅速合上本子,烫手一般丢了回去。 身后的人慵懒地开口,带着一丝调侃:“怎么不看了?” 程颂安的脸上发烫,更加不敢回头,强自镇定地回道:“不好看。” “我看看。”说话间,崔元卿已站在她的身后,伸出双臂做出要拿书的动作,结果却是将她圈在怀中。 程颂安顾不得推开,慌得去按刚才看过的书,急道:“这些书印的粗糙不堪,缺言少字的,没什么好看。” 崔元卿笑了一声,拿书的手转而搭在架子上,也不离开,依旧站在她身后,懒声道:“这样啊。” 程颂安胡乱嗯了一声,不愿跟他靠的过近,身子往一边移了一下,刚转身,就被一把抓住。 崔元卿歪着头瞧她,目光似是那话本插图中的男人,要把她的衣衫褪去,让她的脸更加发烫,又羞又恼,甩手推开他去了一边。 可一回头,崔元卿已经拿起刚才那本书看了起来,他看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波澜,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读什么圣贤书。 程颂安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面上却不退缩,强自开口:“这书既摆在桌上,就是给人看的,我看了也没什么。” 崔元卿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翻了一页,既没笑她,也不放下书。 越是漫不经心的声音,越让人觉得他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