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羽柴秀吉竭力的解释与劝说之下,丹羽长秀终于决定站出来,促成一场决定织田家未来的会议,地点就在尾张国清洲城。 而羽柴秀吉,柴田胜家,北畠信包等织田家重要人物,也纷纷响应了丹羽长秀的号召。 这不单单是给丹羽长秀这位重要的中立派一个面子,更是因为本能寺之变事发突然,各方还没有做好现在就撕破脸的准备。 这一场清洲会议,将决定织田家的下一任家督,以及相关领地分配问题。 但在脱去织田信长束缚的野心家们看来,更像是一场内战之前的前哨站。 在各方做好撕破脸的军事准备之前,大家都需要一场占据道义高地的政治博弈。 丹羽长秀并非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但绝望的她只能相信羽柴秀吉的政治保证,誓要将奇妙丸推上织田家正统继承人的位置。 这是丹羽长秀对织田信长的缅怀,亦是她唯一能为织田信长所做的事,保住奇妙丸的名分。 虽然圣人已有圣裁,将奇妙丸交给明智光秀抚养,奇妙丸的安全得到了保证。 但在丹羽长秀看来,想要让明智光秀真正重视奇妙丸,栽培奇妙丸,就必须让奇妙丸拥有足够的政治价值。 所以,丹羽长秀要在清洲会议上让所有织田重臣承认,奇妙丸是织田信长正统继承人。 对明智光秀这样的人来说,只有让奇妙丸变得奇货可居,那才是最安全的。 ——— 正当圣人回返近畿,织田家暗潮汹涌之际,缩在胜龙寺城等待圣裁的细川藤孝与明智光秀之间,也有了一场坦诚相待的对话。 避风的居室之内,明智光秀面色苍白,初夏的日子里竟然还裹着一身厚衣。 流产落胎之后,她没有好好休息恢复元气,还要带兵前往山崎与羽柴秀吉对峙,最终拖成了大病。 虽然有细川藤孝及时援手,侥幸脱身回到胜龙寺城,但身体终究是落下了病根。 明智光秀看了一眼前来探望细川藤孝,她的模样比起自己好似更加憔悴,忍不住轻笑道。 “怎么感觉你比我更心累?” 细川藤孝没好气得将一封书信丢在明智光秀面前,说道。 “前田利家来信了。” 明智光秀抬了抬眉毛,问道。 “你与前田利家何时这么熟络了?” 细川藤孝皮笑肉不笑道。 “和泉细川家在幕府厮混这么多年,最大的本事就是交朋友。 你信不信,若非圣人出世,将你我死死捆在一起,就算是织田信长,羽柴秀吉那边,我也可以混得风生水起,不弱于人。” 明智光秀笑了笑。 “藤孝的本事,我自然是信的。 这么说来,你已经把我身体崩坏,以后再也没法怀孕的事情告知圣人了?” 细川藤孝冷哼一声道。 “这是自然。 你这次的祸闯得太大,唯有圣人对你于心不忍,才能侥幸活命。我不把你说的凄惨些,怎么悸动圣人的恻隐之心?” 明智光秀摇头道。 “我这些天想了许多,生死对我而言,已经无关紧要。 织田信长死了,那个可怕的革新者不存在了,这个天下再没有谁可以阻挡圣人统一天下的脚步。 也许你们觉得我做错了,也许圣人也觉得我错了,但我心里很明白,我没有错。 再顽强的精神,再伟大的理想,在肉体消灭面前都不值一提。 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我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可以杀死织田信长,所以我必须动手。 织田信长不是一般人,她有了神裔,就意味着她会成为斯波天下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圣人的心太软了,他是无法对织田信长下手的,所以我必须这么做,在织田信长最虚弱的时候杀死她,我已经不敢再等下去了。 即便圣人此刻无暇出兵织田家,即便织田家出现了继承织田信长遗产的新强人,那也比织田信长活着好一百倍。 圣人可以消灭掉那个新出现的强人,但他却无法对自己孩子的母亲狠心下手。 只为了这一点,我就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杀死织田信长。” 细川藤孝冷冷看着明智光秀,说道。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你现在不该看看前田利家的信件吗?你不想知道圣人对你的处置决定?” 明智光秀一贯优雅的笑容,此刻显得有些苦涩。 “藤孝,你是一个完美的政客,可以做到只谈利益。 但你这辈子唯一一次动情,却被我给利用,成为你唯一的弱点。 你爱圣人,所以你不敢让我死,你害怕圣人觉得你冷血无情。 但我不在乎,我不在乎圣人会如何看待我,会如何处置我,我已经杀死了织田信长,也因此失去了孩子。 我的目标完成了,我的人生也毁了,圣人圣裁对我而言,已经毫无意义。 但我敢和你打个赌,圣人一定会庇护我。” 细川藤孝眼角一抽,调侃道。 “你倒是很了解圣人,不看信就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明智光秀面露伤感,看向远方庭院,缓缓说道。 “我当然很了解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 你们这些人呀,说是爱他,却始终忘不了自家的前途,自己的孩子,放不下自己的私心。 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愿意替他踢开所有障碍,看他君临天下。 所以,你知道圣人心里最爱的女人是谁吗?” 细川藤孝的呼吸沉重几分,眼睛盯着明智光秀,却没有说话。 明智光秀微笑摇头。 “别用那么可怕的眼神看我,圣人最爱的女人不是我,是被我杀死的足利义辉。 没想到吧?我一开始也想不明白,但后来慢慢想明白了。 他真的很苦,身边所有的女人都在琢磨他,利用他,只有死去的足利义辉不会。 活人是斗不过死人的,因为死人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争,只会在圣人的回忆中被削去那些个不愉快,被打磨得越来越完美。 所以被我害死的足利义辉,她才是圣人最爱的女人,现在可能又要加上一个织田信长。 而我,却因为杀死了她们两个,让她们成为了圣人最爱的两个女人,真不知道,圣人心里会不会恨死了我? 也罢,如果能成为他心中最憎恨的女人,我会非常非常高兴,只要在他心中不是透明的,可有可无的,那就好。” 细川藤孝看着一脸平静的明智光秀,一时失语,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外面那些人说得对,你真是一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明智光秀用纤细的食指中指捏起那封来自前田利家的信件,笑盈盈问道。 “让我来猜一猜,圣人会如何保住我的性命,是剥夺我的职权将我软禁,又或者让我去给织田信长守墓?” 细川藤孝冷笑道。 “你刚才那些话,吓得我还真以为你是无所不知呢。 只可惜,你都猜错了。 圣人要你抚养奇妙丸,让奇妙丸继承你的一切,以为惩戒。” 明智光秀面色一滞,手上一松,指缝中夹着的书信飘忽落地。 想起那日见到天海上人怀中沉睡的孩子,足月的她已然褪去了胎象,皮肤白皙,模样可爱。 明智光秀曾经黯然神伤,自己失去的孩子是否似她一般可爱,而今日,她竟真成了自己的孩子。 心旌摇曳间,竟然一时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