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土村位于京都与岐阜城之间的南近江,是织田信长从本领上洛的必经之路。 织田信长看中此地,在安土村旁的目贺田山大兴土木,拆不远处的观音寺城建材,充实新安土城。 新建的安土城位于山顶,六层楼高的建筑俯视琵琶湖滨,卡守去往草津的水陆通道,也就是近江国通向京都的门户之地。 明智光秀被织田信长传唤来到安土城之时,织田信长正在天守阁上登高望远。 等明智光秀见礼完毕,织田信长笑着对她招手道。 “不必多礼,光秀,你也上前来看看。 这琵琶湖上往来船只连绵不绝,一派繁荣景象,我试着数了半天,都是目不暇接,真是数不过来呀。” 明智光秀恭谨上前,凑趣道。 “琵琶湖东岸向来是如此,湖中水产丰富,水运物流不断,现在又是春夏忙季,自是更加兴旺。” 织田信长点点头,说道。 “是呀,如此大利,不知道我织田家是否有幸分享一二。” 明智光秀笑道。 “织田殿下说笑了,六角浅井皆成昨日黄花,整个近江国都归属于织田家,这琵琶湖自然也不例外。” 织田信长笑了笑。 “你说的不错,但还缺了一点。不仅仅是近江国,还有越前国,也已被我掌控。 当年你在敦贺郡的话,我可没有忘记。光秀,你自己还记得吗?” 明智光秀鞠躬说道。 “织田殿下武名盖世,浅井朝仓两家螳臂当车,断然没有好下场。 敦贺郡之约,外臣自然不敢忘记。只要您对朝仓景纪网开一面,斯波家自有厚报,这北陆道商路的市场,织田家必得一席之地。” 织田信长抬起下巴,用眼角横了明智光秀一眼,颇有不悦。 这明智光秀竟然和她装起了糊涂,织田信长暗示的事,难道仅仅是北陆道商路的利益吗? 当年敦贺郡谈好的条件,因为浅井家意外背叛,织田信长腹背受敌,无奈从金崎撤退,也没脸找明智光秀继续商讨下去。 如今,织田信长控制了近江越前两国,北陆道商路的琵琶湖水运,敦贺港海运,自然绕不过去,斯波家必然要分织田家一笔好处。 织田信长不担心北陆道商路的利益分配,她要确定的是当年明智光秀的那句,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能否实现,可否成真。 谁知道明智光秀竟然在这时候绕起了圈子,这态度就没意思了。 织田信长冷声道。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 明智光秀笑着张望,问道。 “对了,听说浓君早已入住安土城,不知殿下能否行个方便,允许我见见表弟,不知他近来可好?” 织田信长脸上一僵,她虽然对斯波义银存着那般心思,但浓君怎么说都是她的原配之夫。 明智光秀以亲戚的身份问候她的丈夫,让她还怎么开口找明智光秀说拉皮条的事? 织田信长的面色难堪,说道。 “这次北近江之行,浓君是陪着市君回来,男儿家走的慢,人都还在路上,并不在城中。” 明智光秀点点头,她见织田信长的脸色不好看,敲一下当然要抚一下,免得真惹恼了这位强势的殿下,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殿下,您的心思我明白,但是急不得呀。有些事操之过急,就成了名不正言不顺,怕会适得其反。” 织田信长冷笑道。 “哦?你倒是替我着想了?不如说来与我听听,什么叫适得其反?” 明智光秀反问道。 “听闻织田殿下出身伊势平氏,乃是一门总领之氏族长者?” 织田信长厚着脸皮点点头,说道。 “不错。” 明智光秀心中鄙夷,不错个p。 织田家乃是斯波家被官出身,从越前国带到了尾张国,之后成为尾张守护代。 虽然伊势国与尾张国相邻,但织田家与伊势平氏还真攀不上什么关系,反而与越前国有些渊源。 特别是织田信长这一脉,是下尾张织田家庶流的家奉行出身,也许确有织田家少许血脉,但绝对谈不上近支,又有什么脸自称嫡流? 真正的织田嫡流是上尾张织田宗家,世袭尾张守护代,是被织田信长屠灭。近支庶流的下尾张织田家,也是被织田信长灭了门。 织田信长这一脉不过是庶流外的庶流,与织田家不亲近,反而与热田神宫的神官世族牵扯很深。 这一脉的实力源于热田一带的商圈,是背靠商利,做大家业。 说不准,织田信长祖上本身就是神官一族,类似三河松平家,她谈什么家格门第,简直就是扯淡。 织田家与伊势平氏就扯不上什么关系,织田信长这个靠下克上屠灭上下尾张织田家,篡夺家名自立门户的反骨仔,更没资格谈身份。 但现在是乱世,什么家格门第都可以假,惟有手里的刀子够硬才是真。 从织田信长一早放风说自己是伊势平氏一脉,到现在势力更盛,开始厚颜自诩平氏长者,又有谁敢跳出来质疑她的身份? 德川家康她河内源氏一脉新田后裔的身份,还要斯波义银做保,得到幕府明文公示,才算化松平为德川,成为幕府认可的名门贵胄。 可织田信长呢?她就差拿着刀子高喊,谁不服,站出来!这人呀,从来就爱硬上,可偏偏越战越强,谁都拿她没办法。 而明智光秀呢,就是要利用织田信长自抬身份这件事,她笑道。 “源氏长者,平氏长者,当年源平合战,源氏胜出,随后建立起幕府五百年的武家正统。 时至今日,源氏衰弱,平氏复起,天理循环,一起一落。 织田殿下念及天下苍生,不愿再见到源平合战,武家同室操戈,此乃大仁大义。 既然如此,干脆源平合流,方为天下武家大幸,殿下以为如何?” 织田信长看着明智光秀侃侃而谈,心中摸不清这滑头的想法。 平氏长者身份,是织田信长准备建立织田公仪的政治基础,虽然是自吹自擂,但总要走个程序。 源平更迭,的确是好理由。 照明智光秀的意思,斯波义银可以以源氏长者的身份,嫁给自己这个平氏长者,让政权交替走得更加平缓顺畅,这当然是好事。 但明智光秀也是前言不搭后语,前面还给自己绕圈子,这会儿又想充当牵线搭桥的忠臣,让织田信长摸不准她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织田信长想了想,说道。 “为天下苍生考虑,我自当义不容辞,只是这事想来并不好办,这话后面,还跟着但是两字吧?” 明智光秀点头道。 “织田殿下英明,源平合流,天下重归太平,自然是大好事。 但是,这好事可不好办。二条城的足利将军,便见不得这好事。” 明智光秀终究是图穷匕见,她与织田信长扯了这些年的淡,就是为了利用织田家去掀翻足利幕府。 斯波义银乃是武家圣人,手上绝不能染上残害足利将军的不义。 不管斯波义银未来想怎么建设一个新世界,但捣毁旧世界的事,绝对不能和他有一丝一毫的联系。 这恶人,唯有胸怀四海,不惧风暴的织田信长可以帮忙代劳。 不管织田信长是要宰了将军,还是放逐将军,早已摇摇欲坠只剩下一块牌坊的足利将军家都算寿终正寝,从此再没有天下共主之名。 明智光秀是要把弄垮幕府的黑锅,包裹上迎娶斯波义银的糖衣,丢给织田信长去背去舔。 至于掀翻了足利幕府之后,呵,那就是斯波义银上场的时候,明智光秀不会再继续与织田信长苟合,玩什么同一志向的把戏。 织田家已然势大难治,要是斯波义银再不站出来,让织田信长继续发展几年,就真的天下无敌了。 在明智光秀心中,外拒织田,内和家臣,用鸠占鹊巢之策,与家臣团的重臣诞下子嗣,充实斯波家根基,才是斯波义银最好的选择。 至于织田信长这样的强大外藩,绝对不能让她得了斯波义银的血脉,反过来影响斯波家的纯粹。 试想,如果让强藩子嗣都有了斯波家的血脉,这未来的斯波天下,到底算谁的?鸠占鹊巢之策,岂不是帮外藩反过来吞了斯波家? 对于这一点,明智光秀心里是明白得很。 细川藤孝这样弱小的外藩,要想方设法吞了她。像织田信长这样强有力的外藩,只能是利用之后丢弃,绝对不能拉进鸠占鹊巢计划。 明智光秀虽然心思深沉,但她布局多年终于看到曙光,不经意露出一丝异样,被织田信长察觉到。 织田信长看着眼前故作镇定的明智光秀,沉思不语。 明智光秀提出的源平合流的想法,确实让织田信长心动。可明智光秀到底靠不靠得住,织田信长心中也是没什么把握。 这条泥鳅太滑了,实在看不出她的心思,唯有再试一试。 织田信长心中有了计较,便开口说道。 “足利义昭已经给我惹了太多麻烦,继续让她待在二条城,只会徒增新的烦恼。 我会有所安排,找个远离京都的寺院让她去静养吧。哼,要不是看在足利将军家恩泽天下二百年的面上,我,呵。” 明智光秀眼中忍不住透出一丝兴奋,羽翼丰满的织田信长终于决定对足利义昭下手,嘴里连敬语都懒得用,这是真要撕破脸下手了。 但她没想到,织田信长后面还有一句。 “光秀,我知晓你对我的忠诚,为了我与津多殿的合流,你连浓君这个表弟都顾不得了。” 明智光秀低头说道。 “我与浓君有姐弟之情,但天下更需要织田殿下与津多殿喜结连理,方能重归太平。 外臣不敢顾私亲而忘大义,唯有尽力劝说浓君以天下公利为重。” 明智光秀以为,织田信长是希望她说服浓君同意离合,让出正室之位,好用于迎娶斯波义银。 其实,织田信长并不在意这一点小事,她有更好的办法试探明智光秀的真心。 织田信长叹道。 “是呀,天下公利,可不能以一家一姓的私事,坏了天下的大局。 光秀,你说得对,但很多人却看不清这一点,就会给我惹麻烦。 我得到情报,武田信玄上洛不成,又打起了新主意,将她收养的弃婴立为少主,送去了大和国。 算算日子,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快到多闻山城了。 光秀,你我都知道,津多殿是位讲情义的仁主,但他这善良性子很容易被人利用。 武田家是河内源氏一脉,津多殿又是源氏长者。武田信玄托孤族亲,津多殿抹不开面子必然答应。 亲亲相隐的道理,我能理解。 但是,我为天下大利,毅然驱逐不义之将军。津多殿是否也愿意为天下大利,拒绝武田家的依附挑唆,与我站在一起?” 织田信长看向明智光秀,明智光秀心中明了,这是织田信长对自己的再次试探。 织田家可以驱逐足利义昭,推倒腐朽的足利幕府。但斯波家必须和织田家站在一起相互成就,这才符合源平合流的政治共赢理念。 明智光秀在织田信长面前吹了半天,但她到底能不能说服斯波义银放弃武田家,这将是织田信长确定明智光秀价值的再一次衡量。 对于这件事,明智光秀很有信心。 斯波义银韬光养晦到今天,已经放弃了太多,就差织田信长动手驱逐足利义昭这最后一哆嗦! 明智光秀相信斯波义银忍了这么久,也不差武田质女这一件事。 忍了足利义昭的污水退出京都,忍了织田信长四处扩张,把整个近几闹得乌烟瘴气,连浅井长政这样的老战友脑袋都制成了金杯。 这么多恶心事,斯波义银都捏着鼻子忍下来了。难道他还能为了一个武田信玄随手捡来当弃子的女婴,和织田信长翻脸不成? 织田信长决定要对足利幕府下手,斯波义银终于能够踢开那个麻烦的足利义昭,卸下身上的大义枷锁。 明智光秀想不出,斯波义银有什么理由不答应织田信长,就为了怜惜武田家那个来历不明的女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