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利义氏越想越怕,她忽然明白了簗田晴助的感慨。 上杉北条两家争斗,虽然各出其谋,但到底还是战场上论英雌,真刀真枪的干仗。 可斯波义银却不一样,他手持御白旗,口称源氏长者,所言所语皆是爱民如子,杀人都不愿沾染上血渍。 一阵寒意从脚底板冲到天灵盖,足利义氏嘴唇发抖,还说不出义银半个坏字。 只好暗自埋怨一句,凡人打架,这神仙哥哥来凑什么热闹。 足利义氏连连倒吸冷气,一时无语。簗田晴助瞅着她不说话,就是要让她自己掂量清楚,明白其中的厉害。 半晌,足利义氏点头道。 “津多殿宽仁厚爱,我是自愧不如。 等下会面之时,不论他提出什么爱民惜民的请求,我都会答应下来,绝不让津多殿为难。” 簗田晴助要的就是她这句话,笑眯眯鞠躬说道。 “镰仓殿英明。” 两个怂人对视一笑,忽然看对方顺眼不少,同是天涯沦落人呀。 ——— 当夜,义银在古河城居馆中就寝。 今天的会面,出乎他意料的顺利。足利义氏表现得过于谄媚,让他准备好的敲打方案是一个都没用上。 这位关东将军,竟然主动承认了他自诩的源氏长者。要知道,京都的足利义昭可是闷到现在不提,不承认,不否认,一直在装糊涂。 武家栋梁,源氏长者,河内源氏嫡流三位一体,皆是属于足利将军的专属名分。 关东将军作为足利分家,足利天下的第二号人物,竟然明晃晃给足利将军添堵。 不过,想想足利将军与关东将军之间的龃龉,这倒也能理解。能让足利将军不开心的事,关东将军就很愿意去做。 可足利义氏不单单承认源氏长者,还全力支持义银的主张,下达关东无战事的训诫,并将落实训诫的督导权直接送给了义银。 情况之顺利,就像是义银上菜市场买五斤猪肉希望打个八折,足利义昭直接给他拿了十斤外加对折,这反而把义银搞得有点懵。 虽然不明白足利义氏为什么这么谦卑配合,但送上门的好处不要白不要。 义银很干脆得接过了关东无战事的督导权,完成了自己关东新战略的最后闭环。 他的义理软刀子,终于是合理合法得插入了关八州的核心地带,利根川中下游平原区。 挽回了关东攻略崩溃后的恶劣局面,终于松了一口气的义银准备返程。就在此时,他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来的路上,义银是一路啪啪好爽。 从沼田城上杉辉虎,草到大胡城岛胜猛,再到现在身边扭扭捏捏的山中幸盛。有蒲生氏乡打掩护,这小日子过得挺美的。 可一旦回头,这条路就成了桃花劫。越后山脉冬天雪封,义银要选择在哪里过冬? 是岛胜猛的大胡城,还是上杉辉虎所在的沼田城,不论去哪里,身边的山中幸盛都成了定时炸弹。 到时候,蒲生氏乡这个望风小妹未必管用。思来想去,为了自己的福生活,义银必须把山中幸盛先弄走。 辗转反侧,他又开始伤脑筋,用什么借口让山中幸盛走越后山脉的小路,先回枥尾城的本领。 两人刚才甜如蜜,总不能这会儿板着脸公事公办,让人滚蛋。好似拔无情,不太好吧? 义银苦恼得想办法,可以名正言顺把山中幸盛打发走,俨然忘了这几天两人水乳交融的美好时光。 呵,男人。 ——— 关东局面缓和,斯波义银最担心上杉辉虎被赶出关八州,导致系统任务失败的阴霾,已然消散。 正在他苦恼去哪里猫冬的时候,近几这边足利织田联手的摄津攻略,也逐渐落下了帷幕。 秋去冬来,京都越发萧瑟。 刚才从摄津国回来的足利义昭,册封了摄津三守护,接受了三好义继的降伏。 在沉沦多年之后,幕府似乎再次迎来了辉煌一刻。挟制幕府的六角三好两家,皆走向衰败。 幕府武家们的脸上多了几分矜持自傲,仿佛昔日幕府掌控天下大权的好日子又回来了。 而被任命为京都守备的明智光秀,她冷眼旁观着幕府上下的振奋,却将这一幕视为幕府走向灭亡的回光返照。 京都少有大雪,盆地的气温比之关东苦寒,舒适太多。 窝在斯波府邸的明智光秀,正与本多正信在茶室品茗。冬日暖阳中手捧茶汤,亦是惬意。 本多正信被明智光秀利用,在三好上洛之中担当了恶劣的角色,坑惨了松永久秀。 事后她为了保命,只能投靠了明智光秀,受其庇护。 松永久秀当然知道从自家出奔的这名家臣去向,但三好上洛的内幕,各方是讳莫如深,斯波家也不好得罪,只能恨恨放过本多正信。 明智光秀倒是很看重本多正信,她暗搓搓做的事,大多使得是生女儿没p眼的阴损手段。 一般家臣她信不过,本多正信这个没有后路的聪明家伙,反而让她用得放心一些。 两人在茶室静坐,外间不时传来一两声欢呼。 斯波家是幕府最顶层的贵胄,当年足利义辉赏赐的府邸,就在高阶武家的核心城区。 这次幕府在摄津国扬眉吐气,幕府上下无不雀跃,这冬季的气氛也欢快了许多。 又一阵欢笑声略过风中,明智光秀放下手中茶汤,十指纤纤嫩荑卷在袖中,笑眯眯说道。 “将军册封摄津三守护之日,已经过去了两天吧,没想到外间还在庆祝呢。” 本多正信小心翼翼琢磨着明智光秀的心思,这主子看似优雅温柔无害,其实整个京都武家加起来都未必毒得过她,不得不谨慎伺候。 “摄津攻略的顺利超出所有人想象,将军也因此得到幕府中大多数武家的认可,坐稳了位子。 这么一件大好事,足利一派的武家当然要大肆张扬,为将军多多造势,抵消之前的负面影响。 听说这些天畠山殿下与蜷川大人的压力很大,已经来找过您好几次了。” 明智光秀笑了笑,说道。 “三好义继不中用呀,摄津一战把三好家的底色都露出来了,当年让幕府惊恐的三好家已经不存在。 织田殿下棋差一招,想着养寇自重,可轻轻一推,这贼寇就自己倒下,扶都扶不起来,平白便宜了将军。 原本在幕府中,还有畠山殿下,蜷川大人等暗中掣肘将军。这下摄津攻略大功告成,和田惟政等足利派鸡犬升天,将军威望大增。 此消彼长,可不是轮到畠山殿下这位新任管领承压了吗? 将军为了独占河内源氏嫡流名分,用不光彩的手段赶走津多殿。畠山殿下受津多殿重恩,刻意与将军为难,也是合乎情理。 但现在将军坐稳了位子,津多殿又远在关东未归,畠山宗家就半个河内的底子,拿什么和完成摄津攻略,威望如日中天的将军斗呢? 找我?我能怎么办? 将军许我京都守备之职,我总得感恩戴德一番,不能辜负了她的美意,我可不能忘恩负义呀。” 本多正信对明智光秀也是佩服得紧,这位斯波重臣真是在三个鸡蛋上跳舞,舞步还甚是妖娆。 斯波义银不计足利义辉被杀的前嫌,继续重用她,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对她也是另眼相看。 足利义昭给予京都守备之职,织田信长的丈夫已经来了信,认下了她这个便宜表姐。 论长袖善舞者,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也。 本多正信甚至不敢确定,这位斯波重臣到底效忠于谁?所以她说话分外小心,唯恐偏帮站错了队,被归为不可信的一类。 想了想,本多正信说道。 “您就眼看着畠山殿下她们吃亏?京都幕府变成将军的一言堂?” 明智光秀叹道。 “在幕府内称雌又有何用? 今日之幕府,又不是当年的强盛幕府,一声令下,海内风从。将军也不过是在螺蛳壳里做道场,自娱自乐罢了。 说来,我们这位新将军还真有意思。 津多殿与织田殿下两位上洛,扶持她当将军,却先后被她忌惮疏远,她也真不怕自己的做法寒了天下武家之心。 抹黑津多殿名节之事虽然下作,但河内源氏嫡流名分事关重大,还算情有可原。 织田殿下这次摄津攻略是出粮出兵,一心一意帮着幕府为先代复仇,讨伐三好家。即便织田家有些私心,但大节无亏。 可将军却私下交涉,允许三好义继降伏,这是把织田殿下当傻子玩了一把。 什么女人最恶心?逼良为昌,劝昌从良。 我们这位新将军呀。她是逛窑子遇到初恋第一次下海赚钱,心里十倍难受。 不知道是先掏钱,逼良为昌爽一把好呢?还是先苦口婆心劝昌从良,装一下正经人好呢? 津多殿要赶走,织田殿下在摄津攻略几乎没捞到好处,所有利益都被跟着将军的宵小之辈篡取。 你说幕府上下的欢喜,是为将军中兴幕府而欢喜?还是为自家在摄津又能多捞一把而欢喜?” 本多正信苦笑摇头,她现在敢肯定,明智光秀绝对没有忠于足利义昭。她对足利义昭的嘲讽太形象,可谓入木三分,刻薄至极。 这次摄津攻略,幕府的吃相实在是太难看了。 足利义昭等于是为了和田惟政这些得利者挨骂,自己除了一个幕府上下敬服的虚名,没捞到啥真东西,还与织田信长反目疏远了。 织田殿下这位两百万石大大名,为将军上洛继位尽心尽力,都落得如此下场。外藩再有人愿意为幕府尽忠,也要掂量掂量值不值。 足利义昭真是丢了西瓜,捡了芝麻,还一个劲傻乐,难怪明智光秀看不起她。 本多正信不是明智光秀,她即便心中认同,嘴上也不好抹黑足利义昭这位将军,只好讪讪一笑。 “将军威加四海,难以面面俱到,做事总得有个取舍。 与其便宜了织田外藩,不如笼络幕府的自己人,才方便执政。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明智光秀微微一笑。 “你倒是会说话,要是人人都像你这么想,世道就真太平了。大家不争不抢,为幕府燃烧自己,都活成圣人样。 人生一世,不为吃穿犯愁,不为子嗣考虑,满脑子就是奉献精神。这种傻子若是多一些,幕府的统治就可以万万年了。 可惜如今世道就是骗子太多,傻子不够用,忽悠人也不容易。 就这样,将军还指望别人感恩,还指望别人念她的好?呵,不知道是别人傻,还是她傻? 松永久秀已经快气疯了,原本她还在将军与织田殿下之间有些犹豫,这下不用多考虑了,直接投靠织田殿下,甘为织田门下走狗。 想想也是,摄津攻略之前,她还控制着大半个摄津国岛上郡,那是三好长庆当年给她的恩典。 如今她用心帮幕府做事,反攻三好家。非但没得到好处,反而被和田惟政这个新出炉的东摄津守护,夺走了摄津界内的地盘。 将军之德远不如三好长庆,也难怪松永久秀偷鸡不成蚀把米,悔恨得想撞墙。” 本多正信原本就是松永久秀的家臣,对摄津国内的情况有些了解,她点头感叹道。 “将军这件事的确办得有些不妥,池田家那边也在闹起纠纷。 据说池田家督刚过世不久,同族的池田胜正与和田惟政合谋,拿到了摄津三守护之一,继位池田家督。 家中重臣荒木村重不服,她娶了先代家督的儿子,是池田家的有力一门众,这矛盾闹得不小。” 明智光秀瞅了本多正信一眼,笑道。 “你的消息滞后了,荒木村重已经前往茨木城。 织田殿下的这次出兵摄津,打到茨木城就停下来了。也不知道荒木村重走了什么门路,被织田殿下看中,给予茨木城。 池田胜长那边很不爽,等织田大军一撤,摄津国可有好戏看了。 织田大军不可能长期滞留摄津国,北伊势武家的依附是蛇鼠两端,南近江六角母女有死灰复燃的迹象。 后院起火,织田殿下也难呀。” 本多正信点点头,知道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的对弈已经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