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玉的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她看向二兄,危瑁眼中毫无半分退让,她知道,自己拗不过他的。 或许,这是她能够逃离危玠的唯一机会。 沉默良久:“好。” 她跟崔珩走。 “小玉能想明白,就再好不过了,事不宜迟,你们现在就动身,再晚,就要被五郎察觉了。” 崔珩牵住了凌玉的手腕,二人向危瑁道别,推开了后门进入密道,沿着山路,朝密林深处走去。 二人匆忙前行,半刻不敢耽搁,天色昏暗时赶至半山腰,月色缓缓下沉,遮天蔽日的树冠,严丝合缝,不仅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也极具隐蔽性。 视线不明,四周黑暗一片,山道蜿蜒起伏,崎岖难行,就是野鬼也不会经过此处,半人高的野草被冷风吹的似鬼影,满地的泥泞与枯草杂枝,一脚踩上去,不是爬虫溅跳,就是软绵绵踩空。 崔珩走在前头,温热的大掌心紧紧攥着公主的手,不让她跌倒,背影叫人安心。 可不幸的是,开始下雨了。 这条狭窄的山间小路顷刻就坑坑洼洼起来,土腥气自下而上直冲脑门,泥泞黏腻不已,泥土又湿又滑,凌玉原本身上已经被汗浸湿,这会冰凉的雨点肆无忌惮打下,便落汤鸡似的湿透了,心神俱不稳,左脚踝扭了两次。 因为她心口跳的很快,胸腔憋闷的厉害,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不安。 总觉得,自己好像遗忘了什么东西。 待到达一个高点时,凌玉虚脱般扶住了一颗大树,她伸长脖子,朝下头望去。 山脚下,巍峨耸立在暗夜中的大明宫,一簇簇冒着烟的火把,罗盘星棋似的整齐排列,他们将宫殿团团围住,范围不断缩小。 很明显,他们并不打算上山围困她。 “公主不必担心,陛下不会轻易动靖楚王。”崔珩察觉到女郎的顾虑,温声安抚她。 凌玉的一颗心跳的很乱,危玠就等在侧殿外头,根本要不了多久,他就会立刻发现,危玠不会放过自己的,无论如何死也不会放过,她从不会质疑这件事。 她莫名想起半个时辰前,自己望向危玠的那一眼。 “哥哥就在这里等你,一直一直等你。” “小玉是公主,公主金口玉言,哥哥信你。 他一向多疑谨慎,那时候的眼神里却是十足的信任与坚定:“一切流言蜚语,哥哥与小玉一同面对。” 说出这句话时,男人身上一丝戾气也无,干净纯粹,这不该出现在一头凶残的恶狼身上。 她忽然觉得眼眶酸涩,明明离开这个罪恶滔天避之不及的恶狼,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事啊……她应该满心欢喜,可为何,此刻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惘然,甚至……是不舍。 崔珩看着女郎的背景,是那么失魂落魄,她久久驻足,落寞万分的朝着山脚下凝望,是在想着什么人吗? 聪慧如他不会意识不到公主这种呼之欲出的失落感,他的眼神骤然黯淡三分,声音却依旧温柔:“公主,你怎么了?” 青年一向如雪的衣袍,沾上了大片污泥,总是酷爱干净的人,这会儿却浑然不觉,任由淤泥沾染。 望着那越来越多的火把,排列回旋的长龙,亮点错落点缀在宫殿四周,实际却是有条不紊朝中心不断缩紧,凌玉的手指深深扣进了树皮里头,一颗心皱巴巴,揪成一团。 她强压下那些潮涌的不安,该走了,她绝不允许自己留恋大明宫的一砖一瓦,况且,还有那个僭越至深的男人,滔天罪行下的恨意肆意污染她的心,唯愿,此生不复相见。 可是,危玠只手遮天,仿佛世间一切难事于他而言,都云淡风轻不足一提,他以超高的天赋和苦难中得来的经验,游刃有余解决朝堂之事。 最令她担心的,还是,他会对付二兄吗? 这些星星点点的火光,让她内心的恐惧越来越强烈,临走前,二兄再三叮嘱她,要利落的跑掉,遇见任何事物都绝不能回头,可她的腿脚,却深陷泥潭,艰难的无法迈开步伐。 怎么能如此自私呢?为了自己的自由,或许代价会是亲人的性命…… 一路上,凌玉都在尝试着说服自己的道德感,阿耶自幼教她读书识字,最注重礼仪教养,才养出一颗澄澈良善的琉璃心。 这颗心看似简单脆弱易碎,可在面对危玠的污染时,面对这些日子以来痛苦的背德煎熬感时,从来都坚定地没有动摇过。 “二兄,会出事的。”凌玉还是重重的叹息一声。 崔珩一直沉默着,他安安静静地守护在女郎身边,平静下是与心中邪恶念头做斗争的波涛汹涌,美好的事物就该私藏起来的,不是吗? 不……不该是这样的。 他爱公主,所以就该等公主自己做出抉择,他应该以最温柔地心,去包容心爱的女郎,应该相信她,一定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他会一直站在她身后,等着她,只要凌玉回头,他就在。 “崔珩,危玠一定会杀了二兄的,是不是?” 凌玉再也骗不过自己了。 二兄会因为她而死。 那个男人弑父杀兄无恶不作,毫无道德可言啊! 她终于明白,有时候,唯有成为阿耶那般的人,杀伐果断,懂得舍弃,狠心硬心肠,才能成大事。 世间万事万物总是难以两全其美,她必须做出抉择。 凌玉静静伫立在寒风凛冽中,瞳仁倒映出星火,艰难的张开了嘴。 “崔珩,我们回去吧。”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炮仗一样,打得催叶折枝,一道紫电,瞪亮了天际,响雷惊炸,湍急的河流为它打节拍,聒噪的声音,如同……心魔似的,拥堵在了崔珩心头。 一阵嘈杂声,遮过响雷与湍急大雨,出事了。 整个大明宫,犹如一锅沸腾的水,咕噜咕噜冒泡湍气,焦虑与混乱,像盖子被撑开后涌溢出激烈的水蒸汽,焦急明晃晃的人影,踱来踱去,密密麻麻乱成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