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位周府尹上任不到一年,虽没传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毕竟天子脚下,谁个也没那般大的胆,但也没什么美名就是了。 补贴一事向来没个死定制,都是按灾情酌情处置,真是补多补少全看父母官体恤不体恤了。 前任鲍大人出身寒微却为官清廉,举凡牵扯百姓之事,都是以已推人,易地而处,可如今这位府尹大人同样出身寒门,但官品比之前者可差的不是一星半点。 沉默良久,知道事无改变,文舒低声道:“时辰不早了,我去做饭了,爹想吃什么?“ 文泰还在为此事犯愁,闻言只道:“你看着办吧,简单一点就好。“ 文舒点点头,转身去了,只是走到一半又听得身后传来她爹的声音,“对了,午间厨房是不是还剩了好些肉没做?” “爹晚上想吃肉?”文舒疑惑的转过身来。 文泰摇头,有些迟疑道:“你将剩下的肉做成红酥肉,稍晚些我送去赵大家。” “赵大家?爹去他家作甚?”文舒怔住。 文泰划拉着地上铁片,沉声道:“去借斧头和刨子。” 文舒看向地上的铁片,明白过来:“爹是想借了东西,自己做家什?“ 文泰点头:“我原是打算花钱让铁匠铺帮着把家伙什的木柄安上,只是如今补贴少了这许多,我思量了还是去赵大家借了工具,自己在家做吧,能省一些是一些。” 赵大是住在巷尾的木匠,在前街开了间小店,卖些平日得用的桌椅板凳,不过他为人有些小气尖酸,左邻右舍但凡家中有桌椅有破损的,不管大小难度轻重,只要送到他面前,总要收人些银钱。 相比之下,文泰就要大气很多,因着同算木匠行当,桌椅修补对他来说也算是个熟活,就是简单的桌椅家具他也做得,所以左邻右舍但有求上门的,能应的他都会应着,而且分文不收。 为着这事,赵大觉得文泰抢了他的生意,举凡照面便爱拿话刮刺他,文泰不与之计较,但也不爱同他一道,平日里甚少打交道。 如今却要找他借工具 这是将自己的脸面扔地上,往开了踩啊。 文舒想到此,只觉得心中一酸,过了好一会,才听她低声道:“嗯,我这就去做,待会和爹一道送去。” “不用了。“文泰摆手,“我自个送去就行,免得那赵大娘子看见你,又拉着你问些有的没的。” 赵大的娘子是一片有名的媒婆,平日除了做媒外,最爱的便是扯东道西,每次见着文舒便爱拉着她说些什么,莫要挑挑捡捡有差不多的就嫁了之类的话。 文舒最怕这种人,所以每回见着她都绕道走,只是这会,纵是再不爱听她啰嗦,她也得跟着一起去。 “她爱说便让她说去,又不会掉块肉。”说罢,便快步进了厨房开始张罗吃食去了。 入夜时分,外头灯火璀璨,文家厨房里也传来阵阵肉香。 文舒把做好的红酥肉盛到瓷碗里,又在上头扣了一个盘子,免得路上掉进了树叶灰尘等脏东西,然后又把他们自己吃的饭放进锅里温着,这才解下围裙,招呼她爹道:“爹,我们走吧。” 文泰此时正坐在檐下想事,闻言点点头,起身从廊下拿过一盏亮着的黄纸灯笼,同文舒一起跨步出了院门,往巷尾走去。 夜色沉沉,漆黑的天幕没有一丝星光,幽深的小巷里寒风阵阵,两边的断壁残垣传来丝丝焦味。 文舒看着摇曳的烛光下,自家老爹一脸严肃紧绷的脸庞,不由笑着打趣,“爹这样子不像是去借东西,反倒像是上刑场,若不愿,咱们现下回去还来的及。“ 文泰脚步一顿,恨声道:“去,不过是个面子,有什么舍不下的。” 那副家什,要真让铁匠铺帮着打,全套下来怎么也要个几百文,他与赵大江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两句软和话,有什么拉不下面子的。 文舒扑噗笑了一声,”可爹这副样子,瞧着不像是去借东西,倒像是去吵架的。“ 闻言,文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情过于严肃,当下扯扯了嘴角,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你看这样可行?” 文舒颇为认真的打量了两眼,旋即点头:”不错,看上去比刚才和善多了。“ 文老爹原本不想笑的,经她这么一说,那份紧张感不由消却了许多,当下倒真露出两分笑意来。 这头文舒却是打定主意,待会好听话,软和话全由她去说,她年纪小,插科打浑的说两句软和话不算什么,总之不能让她爹觉得不自在。 东京城没有宵禁,到了夜晚才是真正的热闹,如州桥,马行街一带,那真是灯烛荧煌,上下相照,彩楼相对,绣旌相招。 城北虽偏僻了些,不如那些热闹地方,但在此风气下,哪怕是寒冬晚上街上走动的人也不少,父女俩没上大街,而是循着巷子走到尾部第三家院前便住了脚。 赵家院门此时并未关严实,从半掩的木门缝隙中能清楚的看见里头的赵大一家正在摆饭。 文泰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正欲抬手敲门,却被一旁的文舒抢了先。 “笃笃” 随着敲门声响起的,还有她唤人的声音:“赵叔赵婶” 里头的赵大和她婆娘张娘子闻声,忙停下手中动作,朝院门看去。 只是夜色昏暗,从内往外瞧不大清楚,张娘子看着桌上刚蒸好的肉,头也没抬的吩咐一边的大儿子,“大郎,你去看看谁来了。” 赵大郎十六七岁,生的浓眉大眼,闻言很不情愿的看了一眼旁边埋头吃肉的二弟。 赵娘子知他想什么,当即夹了两筷子肉放进他碗中,赵大郎脸色这才和缓了些,起身往院中去了。 文舒早在脚步声近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说辞,当下忙换了笑脸,朝赵大郎微微福了福身,唤道:“见过赵哥哥,哥哥可曾用饭?“ 赵大郎未料到是他们父女,当下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讷讷道:“正要用呢,文伯父和文妹妹来是?” “这是我家刚做的红酥肉,送一碗来给哥哥尝尝,不知赵叔赵婶可在?” 他们说话的当口,屋内的赵大和赵大婆娘听到院门传来的说话声,已经明白来客是谁了,实是文这个姓氏在他们这片可不多见。 惊讶的表情一闪而过,夫妻二人对视一眼,扔下筷子,便往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