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袁绍、袁谭身死,曹昂有些愣神,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时间让他猝不及防,百感交集。 对于袁绍的死,曹昂心情是复杂的。 他就像一座挡在你面前的山轰然倒塌一般,震惊、骇然,甚至还有一丝的惊喜,而这种惊喜之后,却又夹杂着一丝浓浓地悲伤。 曹昂缓了缓,方才问道:“他二人是怎么死的?” “袁绍是病死的,袁谭是引药自尽的。” 刘周说完,将关于南皮具体情况的信和袁谭的遗信皆呈给了曹昂。 曹昂随手接过,面无表情地看了许久,方才吐出一口浊气。 “死得好,死得是真好啊!” 对于二人的死,从理智上来说,曹昂是应该高兴的。曹昂不是对袁绍、袁谭没有感情,也并不担心二人若活着会对自己产生威胁。之所以理智上要高兴,是因为袁绍父子二人的死,对袁绍的后事来说是件大好事。 袁绍在与曹昂的战争中,犯得最大的一个错,便是与胡人勾结,甚至约定割让幽州,这直接使得袁绍的名声大坏。 无论什么时代,私底下做龌龊事,不让人知道,那怎么都好。可是若让人知道了,还四面传扬开,很可能便要被扯掉底裤。 袁绍作为大汉重臣,向胡虏割地求援,不管是真心还是使诈,都是一件丑闻,尤其是在民族自信心还较高的大汉。此举让袁绍一下子从天下士族领袖变成了天下人讨伐的对象,甚至到了人人唾弃的地步。 昔日同僚纷纷与他划清界限,以袁忠为首的汝南袁氏,为了彻底撇清关系,更是直接将袁绍给开除宗籍。 这些事本是袁绍自作自受,与曹昂无关,曹昂也不会同情他。可偏偏袁绍是袁荧的父亲,曹蔚的外公。 这就使得曹昂的嫡长子曹蔚也要被袁绍牵连。 曹蔚本来拥有天下最高贵的血脉,人人称颂,袁绍这么一弄,直接让曹蔚成了汉奸的外孙。这对于曹蔚的名声绝对是个重大影响。 曹昂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这件事,可是俱没有好办法。 今日袁绍、袁谭之死,算是勉强让这件事有了转圜。人死如灯灭,袁绍死了,众人对袁绍的态度自然便会放宽。而袁谭的自杀谢罪,更是会激发众人的怜悯之心,毕竟人都死了,还想怎么样。 如此便可将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了。 而且袁绍、袁谭死了,袁家对曹昂彻底没了威胁。袁氏毕竟是曹蔚的母族,本身又底蕴深厚,这些都是曹蔚未来的极大助力,曹昂也能放心大胆地去用袁家人。 不过理智上能让曹昂高兴,可是从情感上来说,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袁谭曾经是他最好的几个朋友,今昔丧命,实在让人唏嘘啊。 曹昂还记得他们十八年前相遇的场景。一声“昂哥儿”,一声“谭子”,便让二人的命运羁绊半生。 袁谭或许有各种各样的缺点,可他爱憎分明,足够真实,如阳光下追风逐日的少年一般,最是诚挚与热情。 若非造化弄人,曹昂真想和他永远做朋友啊。 曹昂放下信,又打开了袁谭的信。信中内容不多,都是袁谭向曹昂的道歉,为曹彬之死,为袁绍的背信弃义。 曹昂看得很慢,直到看完这封信许久,都没有放下。 “告诉子材,让他以列侯之礼,将袁绍父子礼葬了。” 刘周没敢多言,领命离去。 而直到刘周关上门,曹昂眼角的一滴泪水才从面上划过。 曹昂在堂上坐了很久,这才一个人来到袁荧棺旁。 “葳蕤,外舅死了,谭子也死了。我对不起你,没能兑现昔日的承诺。” 房中四面无声,一片寂静,只有棺前的烛光微微摇曳。 曹昂知道,葳蕤并未走远,就在他身边陪着他。 “葳蕤,其实今日我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外舅和谭子做了太多错事,几乎无法弥补,他们的死,解决了一部分问题,但并不彻底。我能做的并不多,虽然哪怕为了你和阿福,我也不能让袁家顶着一个汉奸的帽子。 我想了许久,才有点思绪。 其实是有个最简单的解决办法的,只要我对外宣布,此番鲜卑人入境,是我和外舅联合的谋划,意图覆灭胡虏,外舅便会从汉奸变成忍辱负重的英雄,名声也会从谷底升到顶峰。 只是我不能这么做。 一旦这么做了,袁家便会借着这个机会,重新膨胀,重新成为士族的领袖。而真要这样,我为了国家安定,只能打压袁家,甚至毁灭袁家,到时候只怕结果比现在更坏。 所以必须要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不能让袁家跌落到谷底,也不能让袁家再如从前那般,庞然难制。 我现在有一个办法,希望你能同意。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从前,有一个叫沈劲的人,他出身于江南世家吴兴沈氏,他的父亲沈充参与王敦之乱,最终兵败被杀,其家族受到牵连,沦为刑家。沈劲当时年幼,原本也应连坐被诛,因被同乡藏匿,得以幸免。沈劲年长之后,因家族原因,直到三十多岁,仍难以入仕,为了洗清家族的罪名,他便自募一千士卒,由江南奔赴洛阳前线,协助官军抵御北方胡虏。后来粮尽援绝,守军也弃城东去,只剩下沈劲率五百残兵继续坚守孤城,最终沈劲在城破后不屈遇害。其家族吴兴沈氏本因沈充谋逆而沦为刑家,名声尽毁,也因沈劲之死被朝廷解除禁锢,得以复兴。 袁家勾连胡虏已成为事实,所待者,唯有将来。既然从胡人这里倒下,也唯有从胡人事中站起。 熙子要做沈劲,我相信他能够洗刷袁氏的耻辱。”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竟然将堂上的蜡烛给吹灭了。 曹昂长叹一声,忍不住泪满双颊。 “葳蕤,不是我狠心,而是从方方面面来看,这是最好的选择,于我,于阿福,于袁家。” 曹昂不敢再看袁荧的棺材,转过身去,向外而去。 这种牺牲,或许熙子也是愿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