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另一边的茶馆,惜诀别站在枯树下,秋千静止,哭泣的女人低声私语。 与无数等待爱人考取功名的女子一样,她也在等着自己的郎君。大考结束,考取的和落榜的纷纷回家,看着别人重逢,梦里惊醒千百次不愿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唯独他没有回来。 那年她年芳十八,家境富裕,无数书香门第前来提亲,父亲劝他忘了那个男人,母亲在她的闺房哭红了眼。 她不做声,半晌念了一首诗: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父亲叹气,母亲说:诗词里都是骗人的。 一年后,来了一封信,她拆开信封,高兴得像春天绽开的花朵,随后趴在母亲胸口,泣不成声。一年来,她首次认真梳洗打扮,望着铜镜高兴地流泪,他曾经承诺,要在翠绿的湖边,建一座房子,房子的前面修建花园,在大树的下面做一个秋千。 男人考取了功名,暂时回不来,但是一切安好。父母相视一眼,摇摇头。 三年的时间,如同屋檐滴落的雨水,冬天结成冰锥,夏天融化成滴在心头的寂寞。三年里,不见真人,只有书信。 书信里一切安好,如同初恋的情人,可文字里再多的承诺,也显得苍白无力。流言四起,她可以忽视所有的流言,唯独一条,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她的灵魂。 有人说,他在那边安家了。 她反复读着书信,书信里他说,这里遍地开满黄灿灿的花朵,树木抽着新芽,炊烟袅袅,湖边的房子已经建好,但是公事繁多…… 信里一切美好,现实却寂寞又苍白,她决定去找他。 她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一座大宅子前,她伸出手敲门,又缩了回去,最终她还是敲了,门后出来一个管家,管家说,姥爷不在家,夫人正在休息。便把她轰走了。 她丢失了魂魄,浑浑噩噩地回到家里,一病不起。 弥留之际,来了一封信,母亲哭着读信,她听着信的内容,脸上出现了一丝生机。 信和往常一样,和无数情侣间的书信一样,诉说着思念和美好的憧憬。 可这信,救了她的命。 她在信里活了十年。母亲病逝。父亲的茶馆倒闭,没过几年他也黯然离世。 剩下一个老姑娘和一个废弃的茶馆。 她学着信上说的,给自己做了一个秋千,在秋千上一边荡,一边哭。 惜诀别眉头微皱,在这黄泉之中,心性脆弱,居然被这个女子,染了一身的孤寂。 可不入道,如何得道。他决定带着女子去找那个男人。 高傲的管家挡在门前,吆喝着,哪里来的野狗,在官爷门前撒泼!惜诀别一把抓住管家的腿,如同摔高粱穗,将他摔到石墙上,管家骨肉分离,血渍将石墙染成了一片红。 他带着女子,径直奔向大厅,丫鬟们受到惊吓,纷纷指着内室。惜诀别拉着女子来到内室的门前,靡靡之声从内室传出,女子捂着耳朵不敢听。惜诀别慢慢推开门,隔着屏风也能看到铺着红丝绸床上的不堪一幕。一男两女,正在行苟且之事。惜诀别拽着女子进门,女子死活不进。 惜诀别一把抓住女子的脸颊,双眼瞪着她的眼睛。 “你好好看看,这就是你朝思暮念的男人!” 泪如柱。 男子大呼小叫地冲过来。 惜诀别将一把精巧的匕首放在了女子手心。 女子哭得撕心裂肺,将十几年的痛苦和孤独,全都哭了出来,她挣开惜诀别,发疯般地向男子冲去,手中的匕首狠狠刺向男子的胸口。 匕首停滞在空中,手臂被男子握住。男子看着女子的双眼,诧异地开口问:“你是谁呀!” 女子愣住,说:“你又是谁?你不是他!” 男子道明了缘由,交待了一个地址。信的确是从这府里寄出去的,但却不是此人所写。 两人顺着指引的方向,经过林荫长道,穿过潮湿的沼泽地,来到了一个湖边,却被一道铁门挡住,门的后边坐落着一间精致的房子,房前有一座美丽的花园,花园翠绿的果树下荡着一个干净的秋千。 这就是男人许诺的景象啊! 女子激动地呼喊着男人的名字,就要奔向那座房子,却被惜诀别拦住。 黄泉之地,真真假假,但和女子所在的空间不同,那里是一处切切实实的阴间死地!更何况还有一道门。 男子从房子里出来,双眼噙着泪,望向女子的眼神中,是如海的深情。 这一眼,胜过千言万语。 不是我不找你,是生死两相隔呀。 惜诀别不管泣不成声的女子,来到门前,想过去必须破开。这铁门是一种罕见的封印,若要破解,得费点功夫,更何况现在惜诀别的法力受到抑制,想破解更加难,他从储物袋掏出几样东西,贴在门上,拿出金杆刻凤笔,蘸上朱砂,画了一个符阵,最后掏出一块晶石扣在符阵的中心,几经鼓捣,法力一催,符阵大亮,这门却纹丝未动。惜诀别又换了一种破解法门,仍旧没有效果。 那女子恸哭,将十几年的思念化作崩溃的泪水,哭得匍匐在地。 这扇平平无奇的铁门,在这林中,只是看起来有点突兀,没想到如此强悍,过了几个时辰,经历过十几种破解法门,纹丝未动。惜诀别有些束手无策,他又从储物袋翻找出一些法器,准备再换一种,他没有发现的是,女子早已停止了哭泣。 树林静谧得过分,一把匕首落到地面,将花草砸出了声音。惜诀别转头看去,那女子自刎了,这铁门隔绝生死,也只有抛弃生死的人才能穿过。女子的魂穿过铁门,飘向男子,和他紧紧相拥。 惜诀别捡起匕首,离别和重逢,相对、又互为整体。离别若是永远,剩下的便是相思了。 匕首上,那滴炽热的鲜血顺着锋纹滑下,滴到惜诀别的手心,这便是那别离泪。 而此时的欣婵来到了一座死城,城市荒芜,空无一人,仿佛战败的城池,但又不同,因为城市建筑完好无损,家家户户甚至连店铺都安然无恙,没有任何狼藉。欣婵进入一户人家,柜子里贵重物品全都在,主人不像是落荒而逃,倒像是短暂出门。进到里屋,地上散落一堆衣物,欣婵用脚拨开,这里有上衣裤子腰带鞋子,刚好是一个正常人全身的衣服。 不怕阴森山里路,就怕空城无一人,即使是欣婵这样的修士,也有些胆颤,她心想会不会遇到一群远古雄性泰坦,把她抓起来绑住……她越想脸越红,走路都扭捏起来。 城市的北边有一座豪华的宫殿,欣婵进入宫殿,富丽堂皇的大厅尽头,一个雍容华贵的男子坐在金玉檀木长椅上,他就是这座城市的王。 王的手里拿着一个破碎的瓶子,瓶子里原本有一团黑色小烟。欣婵站到王的身边,俯瞰空城,才发现城市的道路上画满了阵法纹路。王被黑色小人蛊惑,做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阴风阵阵,黄泉八百里,无花无木,漆黑的深处传来铁链声,随着声音的接近,从那阴风中走出来一个全身火红的男子,男子头发狂野地向后梳着,额头宽大,面如刀削,身上穿的是最后一件皮铠甲:逐日。他正是断刀门宗主储良。储良手里攥着铁链牵着魔族大统领莉莉丝。 两人走了不多时,便看到三个紧挨的图腾柱,这里是他们约定集合的地点。储良是第一个到的,他站在图腾柱下,心沉识海,入定了。那种眩晕感无力感,是人之将死的征兆,储良在外界与莉莉丝战斗,被她摁在水里,损失了大量的寿元,现在看来,后果远比想象的严重!他随时会耗尽寿元死去。 虽说修士逆天而行,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可一旦入了这凡尘,总有些许牵挂。断刀门、光明之城、百转千回的花香味和云雾缭绕深处那一袭猎猎作响的披风,回眸万年一眼,正是绝美的九尾极夜。 储良摈弃这种负面情绪,将心思放到与老女人的战斗上,那场纯粹的力与力的较量,让他想起了万人斩。 万人斩的战斗方式,是一种近乎癫狂的愤怒宣泄,整个人的身心沉浸在这种愤怒之中,让愤怒撕毁理智和敌人,这种像远古角斗士疯狂杀戮的战斗方式,能给对手极大的压力,也让自己的杀伤力倍增,除非遇到强大数倍的敌人,实力相当者,根本不是对手。 而且这种完全放肆的战斗方式,让人内心满足,舒爽,欲罢不能。 很快,张肥龙来了,他看了一眼入定的储良,又有些忌惮地瞄了眼莉莉丝,也自顾自打坐起来。这黄泉中,没有灵气,打坐无法吐纳,只能闭目养神。打坐占据了一个修士绝大部分时间,成为了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也是一种日常习惯。 阴风呼啸,又过了一刻钟,庞灵和惜诀别同时赶到。风尘仆仆的两人,身上都带着一丝黄泉的寂寥。 惜诀别说:“别离泪和老泪拿到了。” 张肥龙睁开眼,笑眯眯地说:“我这里有病中泪。” 储良也睁开眼,他本是盲人,闭目入定中的“闭目”,是一个多余动作,但他并不想用这个来“宣扬”自己是盲人。他想和常人一样,闭着眼睡觉,睁开眼醒来,所以平时与人交谈,他也会“凝视”别人的双眼,这是一种尊严。 “我这里有死泪,那现在还剩下苦泪和悔泪。” “苦泪到手了!”人未至香先来,欣婵从黑暗中出现,满脸喜悦,她从王那里获得了苦泪。 众人直愣愣盯着欣婵,她衣裳破损,露出了不少肌肤,就连不可描述的地方都若隐若现,想必经历过一场“大战”,张肥龙别过头,偷看盟友是不道德的,但总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他的脖子扭过来偷瞄。惜诀别老脸一红,摸了摸自己的假手,上面有些黏黏的。 而此时曾从也赶到,他原本一副自信的模样,一看自己居然是最后一个赶到的,有些莫名愤怒,他带来的正是悔泪。 这时储良心头又浮现一股无力感,没时间浪费了。“走!”简短的一个字,从断刀门宗主嘴里说出来,那便是出发的命令。 “可现在还缺少生泪。”张肥龙说道。 众人沉默,他们不是没找过,是找不到,这黄泉阴死之地,别说生泪,和生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可他们修士是何等精明之人,储良没提到生泪,那说明生泪无需多虑。 众人看向储良,只见他伸开手掌,中间躺着一个蜷缩的迷你女人。 “这是死之泪?”惜诀别说道,语气中带着疑问,毕竟大家想要的是生泪。 “用心看。”储良说。 庞灵凝神看去,只见那蜷缩的女子腹部隆起,里头孕育着一个胎儿!她大喜失声:“原来腹中子就是生泪。” 生死是一个轮回,如同一条衔尾蛇,周而复始,而它们也是一个整体,阐述着生命的真谛。 “这可真是神奇!” “妙哉妙哉!” 众人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