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久,碧儿睁开眼,看到了一排排青绿色竹子,竹子上很有规律地打着木条,用来固定,比她编制竹筏的手法不知要高明多少,定睛一看,那是别人家的屋顶。 碧儿首先想到的是没死,然后想到的是储良在哪里,猛地起身下床,却摔倒在地,原来的右脚已经不见,被一团白布包裹着。这种感觉透着一丝诡异,因为她还能感觉到右脚,以及右脚的每个脚趾,甚至在奔跑时划破的指肚和翻起的指甲盖,以及被锯齿蛞蝓吞噬时的瘙痒。可摆在她面前的两条腿,分明一条长一条短,右脚已经没了。也许这就叫幻肢吧。 碧儿强忍着泪水找了一根木棍做拐杖,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历经生死之后,她整个人多了几分持重。 她现在身处一个由竹子做成的小屋,房屋简陋,除了刚躺过的矮床几乎什么都没,出门一看,这小屋的隔壁是主室,主室再隔壁还有两座相同的小屋。天上几朵祥云飘着,祥云似乎触手可及,空气湿重,这里应该是一处山腰上。 碧儿走向另一间小屋,赫然发现了储良,同样是躺在一副矮床上,更让她激动的是:储良胸膛起伏,他还活着! 碧儿一瘸一拐的冲过去,眼泪终于止不住决堤了,她扑在储良跟前,生怕碰到他的伤口,颤抖的手指不敢触碰他的脸庞,储良胸前被人用纱布精心地包裹,纱布厚重,里头全是药膏。伤口没有血渍渗出,气色已经好了许多,脸颊丰满了不少,嘴唇也恢复了血色。 哭了许久,碧儿擦干眼泪。如果没猜错的话,他们现在就处在传说中的祥云山,而这里应当就是鬼医鬼半生的居所。 碧儿慢慢走出来,来到隔壁的小屋,让她大吃一惊的是,屋子外面的空地上,堆积了如同山一样的药材残渣,无数的瓶瓶罐罐,有些还残留着温度,难道这些药材都是给储良用过的?碧儿朝屋内望去,里头摆着三口巨大的铁锅,旁边的架子上固定着过滤纱布,地上又是一大堆瓶瓶罐罐。 她又来到主室,印证了她的猜想!主室的墙上挂满了锦旗:《救死扶伤》《妙手回春》《绝世名医》等等数不胜数,墙角的木桶里还放了一大堆没打开过的锦旗。 而屋子中间最现眼的就是那巨大的药柜,药柜由无数的抽屉组成,抽屉上贴着数不清的药材标签,这些药材除了几样之外她全都不认识,这几样还是听客人吹牛的时候说过,价格极高,寻常的大药房存了十几年也存不到几钱,而在这里似乎有满满的一抽屉,抽屉还没上锁。 旁边的架子上,纱布、钳子、刀具应有尽有,这里就算不是祥云山鬼半生的医馆,那也是某位名医的家。至于他们是怎么从锯齿蛞蝓嘴里逃生,来到了这里,不得而知。 碧儿看向架子,上面有纸笔,是给病人开药方用的,药方旁边有一个捣药杵,捣药杵又粗又长,前端粗壮圆滑通体碧绿,绿中夹杂着血丝,这可是宝玉啊,碧儿的眼睛看到这捣药杵就移不开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碧儿贪财,以前就经常顺走客人的东西,做人也没什么原则,可毕竟是鬼医救了她,她实在下不去手,捣药杵对于医生何其重要!她只能把旁边的黄金镇纸顺走,聊以慰藉。 药柜旁边有一个侧门,碧儿推门进去,是一间木屋,这里头的东西可把碧儿惊到了,整间木屋堆满了一袋袋的粮食,有大米、麦子、红薯,墙上挂着各种风干的肉类、鱼类还有叫不上名字的鸟禽,难道这里住着一个大家族? 木屋不像竹屋,竹子漏光,木屋严实,可这里分明比其他地方冷得多,木屋的地上有一块厚重的木板,似乎是地窖,木板上刻着个圆形符咒,符咒上有四个骑士,其中三个分别拿着大刀、长弓和天平,最后一个看不清,似乎拿了什么又似乎没有。 碧儿靠近木板,冷气突然浓烈,身上的汗毛都冷得竖起来,她正想掀开木板看看,一声咳嗽从外面传来,主人回来了! 碧儿从木屋回到主室,照进大门的光线里站着一个佝偻的老者,整个身子藏在灰色的袍子里,只露出了半张脸和一只干枯的手,这半张脸黄黄瘦瘦,眼睛细小无精打采,薄薄的嘴唇下面藏着一口黑黄的牙齿,而他的眉毛却很浓密,像是长期不修边幅的老人。他手里握着一条粗麻绳,麻绳延伸到外面。 “啊?!”碧儿吓了一跳,任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吓到,“请问……请问您是鬼医前辈吗?” “呵呵呵。”那灰袍老者声音嘶哑,口气却很和蔼,“小姑娘还真聪明,老朽正是鬼半生……”鬼半生才说了几句话,胸膛就像拉风箱一样,剧烈地喘息几口,又咳嗽几声,突然屏住呼吸想停止咳嗽,随后压抑地试探性地咳嗽了一声,这一声咳嗽出来,如同决堤的江流,剧烈的咳嗽止都止不住,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惨烈,鬼医佝偻的身子弯得就要贴到地面,仿佛这可怜的老头下一秒就要咳死在碧儿面前。 碧儿脸色复杂地等鬼医咳完,恭敬地说:“感谢鬼医前辈的救命之恩,碧儿愿意做牛做马来报答。” 鬼医听了摆摆手,说:“不过是在山下岸边捡到了你们,顺手人情罢了,没什么,只可惜我这屯了大半辈子的名贵药材,这次几乎是消耗殆尽。” “药材值多少钱,我给……” “呵呵,不必了,那些药材虽然老夫觉得是身外之物,可真要算起来,你这小姑娘攒八辈子钱也买不起,更何况,里头还有几样这人世间压根就没有的东西。”鬼医停了停又接着说:“这一次大难不死,是你们的缘分,也是老朽的缘分,等那小伙子康复了,我还有事情需要你们帮忙。” 碧儿一听不需要给钱,心里乐了,可她一辈子生活在奴隶镇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从未受到过什么恩惠,心里觉得怪怪的,不怎么踏实。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笑,突然想到鬼医前面的话,说:“前辈是捡到我们的?难道不是前辈将我们从顺水河救起来的?” “不是,顺水河?”鬼医听到这话也略微惊讶,“难不成你们是走水路,经过顺水河下来的?真是不懂事的孩子!那里头很危险啊!”鬼医边走边说,手里的麻绳似乎拖着什么,随着他的步伐,慢慢地显现出来,原来是一头大水牛。大水牛头颅萎缩风干,身躯却柔软新鲜。 “你的伤势不要紧,不过那小伙子很麻烦,也不知招惹了什么样的怪物,咳!” 碧儿一听到咳嗽暗叫不妙,还好鬼医只咳了下嗓子就停住了。 鬼医继续走,碧儿跟了上去,一出门看到麻绳后头的东西,她吓了一大跳,原来水牛后头还接着麻绳,麻绳后头捆着几头野猪,这还没完,野猪后头接着麻绳,赫然一只梅花鹿,在后面绳子变细,绑着密密麻麻的兔子、山鸡,数也数不清。不过所有猎物都和那水牛一样,头颅干枯。 碧儿心里有无数的疑问,可不知该怎么问出口,只能跟在鬼医后头。 鬼医经过储良的小屋,朝里头望了一眼,眼睛停在床铺旁边的桌子上,那上头摆着很多带血渍的金属碎片,正是那碎裂的三头叉,三头叉被九尾极夜一击击碎,碎片卡在储良胸口,这会被尽数取出来,整齐地摆在桌上,勉强能看出是一个叉子的模样。 鬼医转过头继续往前走,他的目的地是那有三口锅的房间,干枯的手一发力,冗长的麻绳带着无数鸟兽猎物,一溜烟飞进了屋子里,接着枯手一摆,三团火生了起来,他竟然是要做饭。 原本碧儿以为祥云山上居住了很多人,可看来看去,算上昏迷的储良也只有三个,三个人哪吃的了这么多东西!而更让碧儿诧异的是,鬼医只丢给她一只小鸡,就将门关了起来,她看着地上的小鸡,一脸黑线。 “难道那老头一个人要吃那么多!!”碧儿心里的想法,连她自己都不信。 “别担心,你男人晚上就会醒来。”闷闷的嘶哑声从屋子里传过来。 碧儿听到“你男人”三个字,脸红得像深秋的苹果,嘟囔着什么我的男人,我只是他的…… 对啊,我是他的什么…… 祥云山,湿气重,夜凉如水,那三口大锅的屋子一直紧闭,不时传来让人毛骨悚然的啮齿声,咳嗽声倒是一点都没了。 储良慢慢睁开眼,醒了过来,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飘在空中的一袭长袍,如今长袍慢慢消散,只余一片黑暗,下身僵硬沉重,他闻到一股淘洗过的麦芽的味道,一种温热的香味。顺手摸下去,摸到了一个温暖的身体,是沉睡的碧儿。 “你终于……醒啦!”碧儿的声音激动,短短几个字仿佛在口中酝酿了几百遍,说出来时还是泣不成声。 储良摸了摸胸口,他就算见识浅薄,也知道自己伤势有多重,受伤的那一刻,生命力慢慢被剥离的感觉如此清晰,这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能承受的伤势。 储良问道:“发生了什么?”他原本想问那个长袍女子,又咽了回去,他感觉自己似乎不配问她,这是一种奇怪的自卑。 碧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出来,从黄金山脉到毒蝎沙漠到顺水河,还有那奇怪的鬼医鬼半生,只是这些痛苦不堪险些丧命的事情,在她嘴里说出来充满了刺激和传奇,甚至还有一些少女的欢喜。 “你的脚怎么了?”储良突然发问,苏醒过后他的感觉特别敏锐,一举一动间碧儿的右脚明显和以前不同。 “没,没什么。”碧儿下意识地闪躲,却被储良一把捞过来,一把捏在她的右腿上,末端纱布缠绕,空空如也。 “你的脚呢?” 碧儿抬起头看着储良,泪水打转,抿了抿嘴,咧开笑着说:“没事,我自己不小心……” 储良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打断了她的谎言,这一个温柔的动作,让碧儿心中的委屈决堤了,她嚎啕大哭,哭了一夜。 第二天储良起身,摸到了桌上的三头叉碎片,没有任何共鸣,似乎万人斩已经彻底消失。他摸了摸颈脖后的印记,和以前一样,摸不到但是能明确地感觉到,如同附身的活物。 碧儿和他说过锯齿蛞蝓的事情,他当时虽然昏迷,但尚有一丝知觉,他没有告诉碧儿,是这印记放出的奇异光芒驱散了蛞蝓,救了他们。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它恰恰说明了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雪洞里的那位。 祥云山的日出格外得早,走路时皮肤碰到早晨的雾气,湿凉湿凉的。储良和碧儿来到主室,鬼医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今天的鬼医和昨天明显不一样,身姿挺拔,呼吸顺畅,举手投足之间不像一个老头,藏在长袍下的仿佛是一个中年男子。 瞎子本身就比常人敏锐,一个活人站在那里不出声,常人察觉不到,但是瞎子往往能感觉到,储良和万人斩的几次交融,让他的感觉更加敏锐,一进主室,就明显感觉到一个刺眼的存在,在他的“视野”里,鬼医就像一团光芒坐在那里。而他身上散发的味道,是一种奇怪的酸味。 “晚辈储良,多谢前辈相救,晚辈无以回报,不知前辈有何吩咐或者能替前辈办任何事情,晚辈定竭力完成。”储良恭敬地行了一个礼。碧儿也学着有模有样地鞠躬。 “行啦行啦,救死扶伤,本就是一个医生的天职。”鬼医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还真需要你们。”储良和碧儿听到这话,恭敬地站直了。 “老夫今年已经九十三岁,身患一种连我自己也无法治好的病。”鬼医伸出袍子里的手,看了看,那只干枯的手如同死去多年的尸体。 “老夫已经时日无多,死,不可怕,可惜的是我这一身医术,无人传承。”鬼医说到这里顿了顿,看向了碧儿,笑了笑说道:“小姑娘,我要把这一身医术传授给你。” 碧儿惊讶的张大了嘴巴:“前辈我……我恐怕……”她一个弱女子,大字不识几个,骨子里就觉得自己和医生这种神圣的职业沾不上边,更何况是继承别人的衣钵。 “哼!我可不是请求你!”鬼医语气一变,自己上百年的医术,在世间可是无价之宝,这小姑娘居然还想推辞!“而且!他的外伤虽然已无大碍!但是附在他脖子上的那个东西,随时会要了他的性命!” 听到这话储良惊出了一头冷汗,这鬼医果然深不可测,一眼就看透了自己的情况,可听鬼医的话语,他似乎有办法除掉这个印记! 碧儿的手抓在储良的手臂上,表示询问,储良点点头,随后坚定地说道:“晚辈一切听从前辈安排!” 碧儿看到储良的冷汗,也知道了问题的严重性,答应了鬼半生。 鬼医看向储良,叹了口气说道:“罢了罢了,我们相遇是你的缘分,也是我的缘分,我就再帮你一次!” 他随手丢出一块玉简,说:“拔出印记凶险无比,你先把这里头的东西吃透,跟着练,然后等着就是!”他又转向碧儿:“小丫头,你随我来,我先给你几卷古医藏书,要拔出印记,少不了你的帮忙。” 储良一把抓住玉简,手指触碰到的瞬间,一个声音就出现在自己的脑海,一幅幅画面也随之而来,这种感觉如同做梦,而比做梦更加震惊的,是这声音描述的内容。 储良之前的世界,平平淡淡,姐姐、面饼和冰雪,后来遇到了山洞里的那位,又遭遇了万人斩,最后遇到了那绝美的存在:九尾极夜。他知道了,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平平无奇,而是丰富多彩,牛鬼蛇神应有尽有。 而这玉简里的东西,将他彻底地带入了这个世界:仙魔的世界。 首先出现在他脑海是的一张地图,描绘的是这个世界版块:仙魔大陆,海洋、陆地、山脉、盆地、熔岩应有尽有。 地图的中间标记着四个城堡,分别是:月罗、洞天、断刀和菩提四个宗门,这四个宗门是整个仙魔世界最强大的势力。 储良“看”向月罗宗,那个细小的城堡瞬间放大,详细地展示了整个宗门:月罗宗,是正统仙法的发源地,擅长五行之术,可御剑飞行、飞天遁地。 他又看向洞天门,视野来到一个阴暗的城堡,洞天门,是机关暗器的发源地,擅长隐匿刺杀,可潜入暗影杀人于无形、也可以千里之外取人首级。 菩提宗,传授正统大乘佛法,宗内弟子一身天罡正气,百邪不侵,擅长封印驱咒,宗旨是救死扶伤,不轻易与人争斗。 储良看到这里略有沉思,那传说中菩提宗果然存在,如果鬼半生不能拔出咒印,这里是第二个选择。 最后是那断刀门,又叫锻刀门,擅长锻造宝器。老宗主怒斩天曾今凭借一把无坚不摧的宝刀,力挫其余三大宗门,成为四大宗门之首,后来老宗主离奇失踪,那把宝刀连同他身上的锻刀法诀,也一并丢失,新宗主只能凭借模糊的记忆,将锻刀法诀模拟一二,花费了数十年,也只能锻造半把宝刀,宗门地位一落千丈,成为垫底的存在,锻刀也变成了断刀。 若不是有史以来都是四大宗门,这断刀门恐怕要除名。这份地图非常简单,很快就大致看完了,地图翻过去,赫然几个大字:“修仙入门法诀”! 这法诀,密密麻麻地讲解着人体筋脉穴位,以及真气法力的运行,看上去不是很难,储良按部就班地打坐运气,几个周天下来,还真有一丝真气出现,在体内穿行,他喜出望外,别的不知道,修仙他是肯定知道的,修仙修仙,就是修成仙人,飞天遁地,寿与天齐,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棒的事情了。 他脑海出现九尾极夜的身影,幻想有一天能修炼成仙,与她并肩齐飞。 日升月落,储良的修为也一天比一天精进,现在的他能放出一些小火球之类的法术,火球是法术中的最初级,将法力运到五指之间,胡乱地搅动,就能使温度急剧升高,继续释放法力,就能产生一团火,法力越混乱,火球里的小分子碰撞得越激烈,火球就越强大。 和小火球相对的是冰系法术小冰刺,需要将五指间的法力旋转着放出,如同释放一个小型旋涡,当法力顺着一个方向旋转,旋涡中心温度急剧下降,就会产生冰刺,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冰系法术比火系要难得多。 可在储良这里却是得心应手,他直觉敏锐,又在鬼门关走过,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法力,在他心里如同明亮的银河,清晰可见,所以没过多久,他就掌握了小冰刺这个法术,这一天让鬼半生非常欣慰,连连称赞。 期间储良问过鬼半生一个压在心里的问题:“这世上可有起死回生之法?”鬼半生是这么说的:“修士吞噬天地之力,死后多多少少都会残留一些东西,如果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再加上无尚法力,也许有那么一丝机会。” 储良追问:“那凡人呢?”鬼半生嗤之以鼻:“凡人轮回如畜,一旦死去烟消云散,如何复活?”储良摸着脖子上的黑玛瑙不再追问。 而碧儿也一天到晚跟着鬼半生学习医术,这丫头知道了自己的医术会派上用场,就格外地勤奋卖力,学起来也快,她首先学了如何救治截肢病人,里头包含了如何制作假肢,很快她就给自己做了一个木质小腿,丢掉了那根棍子,除了走起路来略微颠簸之外,其他与常人无异。 可越是深入学习下去,她越感觉到失望,失望的原因自然是储良的眼睛,鬼医一早就给储良诊断过,那时就说治不好。碧儿不信,她认为眼睛有问题,换一副不就得了,直到她的医术越来越精进。直到今天,她自己给储良做了个详细的诊断。 她发现储良的眼睛以及眼睛和大脑之间的桥梁,都是坏死的,这种情况换多少双眼睛都没用,除非……除非用某种阵法来搭建桥梁。 晚上碧儿偷偷起床,从小屋出来。现在是夏天,夜晚的祥云山虫子很多,蚊子多得碰腿,那三口锅的小屋大门紧闭,里头不时传来啮齿声,窸窸窣窣。 她蹑手蹑脚地来到主室,那个让她心头痒痒的又粗又长的捣药杵还呆在那里,似乎在向她招手,可她并不是为了这个东西。转身钻进那小木屋,一股阴寒袭来,她打了个哆嗦,来到那块画着四个骑士的木板跟前,和预想的不同,她很容易就打开了木板,下面是一个地窖,地窖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碧儿拿着火折子也只能看到几尺的距离。 鬼医的家就这么大,碧儿早就将里里外外摸了个透,她想要找储良手里的那种东西:玉简!既然可以做假肢,那自然能做一双假眼,再用阵法重新搭建一个新的桥梁,连接储良的大脑,自然就能看见。 她问过储良,知道了玉简里有法术和阵法。而其他地方都没有玉简,除了这里。就算不是为了储良,碧儿也会来这里探一探,她以前生存的是人类最底层最肮脏的地方,好人恶人坏人,她都见过,唯独没见过像鬼半生这样完全不图回报的人,而且这祥云山处处透着古怪,尤其是这个地窖,阴冷阴冷的,往前走,鸡皮疙瘩起了一堆。 碧儿眯着眼就着光,走了半天终于摸索到一个小书架,书架上摆满了书籍,在上层随意地摆放着三枚玉简, 她一把抓起三个玉简,突然听到一阵铁链的声音,感觉心中一紧,头皮发麻,想也不想拔腿就跑,瞬间冲出地窖,利索地关上木板,一溜烟逃回自己小屋,往被子里一钻,一直到第二天太阳高照,她才敢从被窝冒出头。 储良的修炼十分顺畅,他现在感觉整个人都焕然一新,捏了捏拳头,以前被万人斩那么一折腾,浑身酸痛,现在,他有种预感,若是给他一把刀,他也能抡出十八般武艺,而且随着这种修炼,储良的“视野”发生了变化,这让他兴奋至极。 储良是一个盲人,他就算感觉再敏锐,也只能听声辨位,用手去感觉形状。而现在的他能短暂地释放出一种无形的波,这种波如同千千万万的小手,在周围探测,将周围的地形、物件全部映射回脑海,虽然只能“看”一个大致的轮廓,而且没有颜色,但这些,已经让储良欣喜若狂,他现在能用这种“波”去看碧儿,他能“看”到碧儿雄伟的不可描述之物,但不能看清她的脸。 鬼医不时地检查他的修炼,并告诉他,这种“波”叫做神识,他是每位修士都有的一种“第六感”。只是鬼医没有告诉他,千万别用神识随便“看”女修的身体,而这一个“疏忽”后来让储良吃了大亏。 碧儿也尽得鬼医传承,她现在的医术,就算把皇宫内院所有最厉害的御医加起来,也会被她甩一条街,凡人间的医生已经和她没法比了。 一切都已经准备就绪,鬼医每次看到储良和碧儿都心情大好,笑容满面,只是笑容在他干枯的脸上有些奇怪。他们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一个月圆,拔除咒印的日子就在月圆后的第二夜。 十五十六的月亮是最圆最亮的,而十七就刚好相反,很多时候十七的夜晚漆黑无比,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漆黑,这一天阴气也尤其的重,鬼半生在月圆之夜身体尤为虚弱,佝偻的如同一只脚踏进棺材的老人,而到了十七,他就仿佛回到了中年,身姿挺拔,说话也中气十足。 圆圆的月亮挂在空中,纯洁无比,照在祥云山的夜幕上,能看到一缕缕的烟丝。夜,是有味道的。 碧儿坐在一块青石板上,双腿悬着,木质假肢有节奏地敲打着青石板,手臂支撑着身体,她今天非常的平静,平静地闻着祥云山夜的味道。 每个地方夜的味道都不同。奴隶镇的夜,是一种荼蘼的湿味,和酒后的胡渣味;祥云山的夜,是一种躁动的味道,和储良身上淡淡的麦香。都说喜欢一个人可以从他身上闻到一种味道,储良的味道是一种麦香味,趴在他的怀里,如同置身金黄色的麦浪中,麦浪的尽头是金黄色的夕阳,微风吹着麦浪,碧儿伸开手就能随着风飞起来,飞起来。 “还没有好好的跟他表白过呢……” 碧儿心里有些失落地想到,手里紧紧地攥着一枚玉简,正是从那地窖里寻来的三枚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