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连绵,似花针,如细丝,紧密的斜织着。数日的细雨仿佛要将这繁华的帝都凤凰城尽数洗净。 然而看似平静的凤凰城最西角却有着一间鲜为人知的院落,名为“青院”。此院位属竹林中,院前流溪通向四方。 含苞待放的蔷薇爬上墙头,香气伴着红色散出。红色的廊下放着贵妃榻,一袭白衣慵懒的躺在上面。乌黑的长发并未梳起,散在肩头,绝美的脸蛋不带一丝情感,仿若是不沾红尘的仙子误入人间。 天渐渐黑了下来,雨也逐渐变大,落在花苞上,落在绿叶上,落在碧色的衣衫上。 衣衫的主人跪在院外,雨滴落在肩上砸出无数水珠,全身已经完全湿透。微微摇晃的声音,看上去已到极限。她竭尽全力坚持着,即使咬破了泛白的嘴唇。 她费力的抬起头,望向毫无动静的院门,眼皮终于在几番挣扎下合上,紧接着的是倒地的声响。 院内,终于有了动静。她缓缓睁开双眸,只抬了抬手,院门“吱嘎”一声,打开了。她转动手腕,呈兰花指,一滴晶莹的水滴不知何时出现在她指尖,随着再次转动的手腕,水滴准确无误的飞向门外,落在碧衣女子眉心。 只一霎,惨白的脸蛋渐渐恢复血色,嘴唇的伤口也在愈合,不一会,倒地的女子就睁开了双眼。并未注意到自身的变化,所有思绪都集中在那一袭白衣。 “仙子,您终于……”说到这,她顿了顿,自己伤寒早已令嗓子无法言语,怎么突然间恢复了,不,不只是嗓子,身体连一丝疲惫都没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 想到这,她视线再次落到白衣之上。 “多谢仙子,仙子大恩,辛忆此生无以为报。只愿仙子不嫌愚笨,辛忆愿终身为奴为婢,伺候在仙子身旁。”说罢,顺势又跪下。 “你喜欢站在外面说话吗?”白衣女子悠悠说道。 “啊?”辛忆一时哑然,这是让自己进去吗?是同意留下自己了吗?还是只是让自己进去说话罢了? 辛忆晃了晃脑袋,让自己不再像这么多,径直走向心中最崇敬之人。 她走上廊,再次跪下。 静了半晌,又传出一句不紧不慢的话语,“人,都这么喜欢跪吗?” “啊。”辛忆又是一阵语塞。 “你的来意我明了,可我一个人惯了。” 辛忆面露失望,跪倒下来,“仙子,在这世上我已无依无靠,唯一的牵挂便是您的大恩,唯有报答您,才能让我有活下去的理由。” 白衣女子只是静静的看在绵绵细雨,渐渐出神。 这样的生活到底过了多久?千年?万年?世间的花开花落,悲欢离合对于自己来说仅仅是一朝一夕罢了。无尽的生命以及空白的回忆,自己的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女子扶额,多少年都是一个人过来的,现在如果身旁多一个人,自己会习惯吗?她长叹了一口气,淡淡道,“也罢,你就留下为我照看院内的花草吧。” 辛忆抬起头,眼中满是欢喜,手足无措,只得急忙磕头,“多谢仙子!多谢仙子!” 女子皱了皱眉,“既然你留下了,那就得知道我的规矩,我不喜生人,也不喜热闹。” “是。”辛忆难掩喜色,急点头。 “你也不必对我跪拜,现在我和你一样,都是凡人。” 辛忆仔细听着,“是,仙……”子还没说出口,赶紧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 女子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稍稍挑起眉,缓缓吐出两字,“白薇。” “白,白,姑娘。”辛忆几次尝试后,依旧叫不出那两字。 白薇起身,“你是叫?” “辛忆。” “辛忆?”白薇再次皱起眉头,真是个执着过去的名字,“这名字不好。” 辛忆淡然一笑,既已决定跟随她,自己的过去是得完全抛开。“请姑娘赐名。” 赐名?这倒让白薇有些发愁。她走入雨中,折下一支半开半放的蔷薇花,回到廊中,衣衫丝毫未沾风雨。 辛忆的讶异只一瞬便消失了,她是仙,实属正常。 短暂的沉默后,轻启朱唇,“听昕,如何?” 听昕?听从心声,心中有光,是个好名字,“谢姑娘赐名。” “我的事情你也知晓些,而我不想别人知晓。还有,你既留了下来,那往昔发生的种种我希望你能完全抛却。” “是,听昕,知晓了。” 白薇看着眼前的女子,眼中并无任何波澜。恭敬,小心,与初遇时完全不同。也是,那些事后,最终只得沦为可怜人,“你不必如此拘谨,我长期独居,对于人间相处之道并不熟悉。” 听昕不语,只是尴尬一笑。 白薇将蔷薇至于她上方,漫不经心道,“记得书中除了主仆,师徒,还有亲友。” 这亲友两字入耳入心,听昕呆立原地,实在难以置信。只得泛着泪花,万分感激,恩人竟如此宽待自己。收起泪水,“我,我受不起。” 话音刚落,蔷薇花临空升起,瞬间绽放,颜色愈来愈红,直至化为红色水珠,坠落至她头顶,消失的干干净净。 “就这样吧,我也有些累了,你就住西厢阁,听昕,姐姐。”白薇走向内室,平静的思绪许久没有被扰乱过了。她知道,自那一抹碧衣倔强的来到凤凰城,来到青院,脑中就冒出了留下她的念头,这莫名的念头让自己很是困惑,是这千百万日夜的孤寂,还是那岁岁年年周而复始的岁月。 另一方面,听昕的心中也十分惆怅,白薇如此细致对待自己,又愿尊自己为姐,真是始料未及。也是,如今彼此看似年岁相近,可十年、二十年后呢?她是仙,她是神,她有无尽的生命,永久的年轻面貌,而自己呢?终究是凡人一个,只愿伺候在她身侧,了此余生。想到这里,不禁心中又冒出一个想法,自己此番千里迢迢仅是为了报恩吗?还是自己太懦弱,面对不了过去的伤心记忆,寻个理由逃避罢了。 明月皎皎,此夜,怕又是一不眠夜。 ———— 黎明的到来,随着几乎无法听清的鸡鸣,几缕光彩透了出来,天空终于放晴。 青院远离人群和闹市,唯有送菜的邻居每半个月来一趟外,几乎无人踏足。邻居?说是邻居,走着也需要半柱香的时间。算算日子,今日便是。 自从青院多了个人,便再不冷清了。从女红到打扫听昕都做的十分细致、干净,偌大的青院总算像是宅邸了。 “哎呀,打扫呐。”一中年妇女提着菜篮,悠悠走来,“我说今日院门怎么打开着呢,原来是有客人在啊。” 听昕笑着放下手中的扫帚,倒了杯茶递给她,“您就是王婶吧。” 王婶放下菜篮,憨憨的接过,“哎呦,谢谢啊,我就是王婶。”她一口饮尽,“姑娘是?” “我叫听昕,是、是。”她顿了顿,“是白薇的姐姐。”她边帮王婶把茶加满,边说,“小妹往常多亏您照顾着了。” 王婶摆摆手,“你这姑娘真会说话,哪有什么照顾不照顾的。白姑娘相信我王婶,常年在我这买菜,说到这,我还要谢谢白姑娘呐。” “王婶,不必如此客气,这是这个月的菜钱,您收好了。”听昕递上钱币。 王婶握在手里,数了数,“哎呦,好好,你看,每次都多给我菜钱,我,我都不好意思了。”说罢,长长的叹了口气,“我也知道白姑娘的好意,都是我那没出息的儿子,汗,不提了不提了。” 听昕并不想知道别人私事,只是点头。送客后,拿起菜篮,准备饭菜。 午后,白薇盘腿坐在院中,闭目养神,一旁香炉中的青烟袅袅升起。 青院远离喧闹,是个清静的好地方。 听昕安静的坐在一旁,她怕轻轻一动就惊扰到眼前这十分崇拜的女子。 这几天的观察下来,她张弛有度,进退得体,的确适合留在身边,更重要的是她的安分守己。“整日与我在这院中,可觉得无趣?” 白薇突然间的开口让她一愣,听昕摇着头,“不会。” “你可识字?” “小时候兄长有教过,略识几字。”听昕微微叹气,自己从小便羡慕读书之人,可事与愿违,自己所识所学全靠兄长的转述,只因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 “你要是觉着无趣可以去书房看看书,写写字,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这么拘束。” 白薇的一番话让她心中即将磨灭的希望又稍稍燃起,又怀疑此时是否是在梦中。她下定决心,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清晰的痛感立即传来,这才让她反应过来,整理好情绪,压制心中万般激动,道了声,“好。”又道,“明日我想去市集买些碗筷之类的,可还需什么,我一并带回来。” 白薇点头,是该添置些了,“香料快用完了,你若得空,买些回来吧。” “好。”听昕满面喜色,前几日打扫时就发现,整个青院最大的一间屋子竟然全部摆放着书籍,从上古至今,从天文到地理样样俱全。此时,心中犹如百十只蚂蚁爬行,加紧脚步,似乎连一刻都不想耽搁。 白薇望着她背影出神,曾几何时,自己心中是否也有过如此欢快之时?自入凡尘以来,记忆随着岁月渐渐淡去,不知何时生诞,不知来由,不知过去,不知将来。她扶额撑起身子,扯了扯嘴角,不觉自嘲。院内古草仙药无数,能治百病,除妖邪,可,这又如何?自己仙气护体,通天晓,入鬼门,可,那又如何?如今,连自己都医不好,真是讽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