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蓝天,脚踏荒原,地无一垄,房无一间。 偌大的天地间,只有他们身处的这一处泥草房。 众人都愣住了。 这与他们来时路上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样子。 四下里皆是半人多高的荒草,往远处望,再眺望,仍旧是无穷无尽的荒草。 “大家都起来了?一路辛苦了。”一道男子厚实的声音,将众人思绪拉回来。 中年男子穿着一身军装,面容严肃,“咱们农场营部去年初建,只有三个农场,如今响应上面号召,今年要求开始向荒原进军,你们都是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开发建设新征程的重担,就要落在你们身上。” 中年男子叫周献身,是从上面部队派下来的团长,下属部队改编成三个农场,下面又各有数个连队。 “营长,工程连的方大刚来了。” 周献身话未多说,就见一男子急冲冲的从学校后面走出来。 “接下来会有人询问你们个人意见要去插队去哪里,今天会有一简短的欢迎会,大家吃好。”周献身交代一句走了。 一直到人走了,三十个人也没有动。 还是昨天接他们的两个农场营部工作人员过来,在他们的解释下,众人这才知道刚刚的人就是农场营部的营长。 在两名工作人员的介绍下,大家知道现在有三个农场,每个农场又各有数个生产连队和加工连、工程连。 “许同志,刚刚营长说让我们向荒原进军,这是什么意思啊?”有人忍不住问出声。 许海长的又黑又壮,人也不高,说话是最和气的,从昨天接他们到现在,也是他一直在和知青们沟通。 许海耐心解释道,“大家不要急,先进去洗漱收拾东西,然后在院里集合,我会把接下来的情况都细细的说给大家。” 众人刚起来,被他一提点,不敢耽误都回去收拾行李。 女知青起来的早,东西早就收拾完。 就是滕凤琴这时也没了别的心思,人呆呆的,“营部这样,下面的连队更差吧?” 吕晓燕是佳市的,算是本地人,也被这个消息打的措手不及,“应该不会吧,咱们初到这边,没有经验,真要让咱们自去闯,那不就跟没断奶的娃娃被扔进狼群吗?” 王桂珍白了脸,“狼?” 吕晓燕见怪不怪,“我们那嘎达儿都有狼,更不要说这里荒无人烟,咋能没狼呢。” 王桂珍往四人身边靠了靠。 看到她被吓到,吕晓燕道,“只要不落单,有狼也没事,最难熬的是蚊子小咬,昨晚是风大,所以没感觉到,小咬糊面能吃人。” 胡秀霞,“行了,别吓她了。” “我说的是实话,不信你们自己就知道了。”吕晓燕看到王桂珍脸白的没有一点血色,也知趣的不说了。 等众人再次聚到一起,是到了学校的后面,众人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两座房子是红砖盖的,有很多人在忙碌着。 许海将众人带到食堂,食堂里有四张大圆桌子,上面各摆了两个大铝盆,盆里装着菜,还冒着热气。 一荤一素,猪肉炖白菜,还有一个大豆腐炖土豆。 许海笑着让大家都坐,“这可是咱们养猪厂自己养出来的猪,大家放开了吃,管够。” 有了先前周营长的话,众人心情很沉重。 女知青人少,所以和几个男知青拼成一桌。 段春荣挨着何思为,大家都动筷后,他才小声说,“滕凤琴出去了,我看她好像是追那个谢同志去了。” 何思为点说示意知道了,大口的吃着肉,催促段春荣也快点吃,“怕是吃过早饭就要分地方,这一天还有得忙,吃饱些。” 一大早就弄这么丰盛的饭菜,可见饭后就要分地方走了,前世也是如此。 段春荣也只是想提醒何思为,她知道了就行,怎么想怎么做就是何思为自己的事,他也不用操心了。 吃饭时用的都是自己带的饭盒或者茶缸子,洗手池是在外面,何思为趁着洗饭盒的空档,偷偷叮嘱了段春荣几句。 “以前谢晓阳给我爸写信时,提过这边还有养牛连队,但是下乡的知青观念上原因不愿当牛馆。你可以考虑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去那里也不错。” 段春荣身材偏瘦颚骨很高,脸色枯萎蜡黄,不说话时面上眉头也紧锁着,给人错觉神情痛苦,似长久被病痛折磨着。 整体上来说,段春荣给人的印象就是身子单薄又有病。 段春荣太瘦了,瘦的几乎脱相。 何思为觉得他要是胖点,也是个英俊的男子。 想到这样一个年轻的生活,后来落得的悲惨下场,何思为也于心不忍,便多说了几句。 “按营长说的,咱们去的环境可能很艰苦,咱们从小到大没干过农活,干起来力不从心,就拿最简单的挖排水沟这事来说,咱们这样的体格能挖多少?口粮是按工分分的,持续下去咱们连饭都吃不饱。” 段从荣眼睛里带着光,不等开口,聂兆有拿着饭盒,走到两人身边,对两人扬扬下巴,示意两人跟上,他只来得及对何思为点头回应。 两人不知道聂兆有要干什么,还是跟了上去。 到了连排房子西边,聂兆有停下来,指指自己耳朵,又示意两人也用耳朵细听。 “晓阳,思为的事就麻烦你了,你只管安排好思为就行,我这边分到哪里都可以。” “营部这边有医院,我和朋友打过招呼,说好了缺人第一时间通知我,你这边也不要着急。师父待我不薄,即便被人当面说我走后门,我也不能让思为去下面吃苦。” 两人明显是要结束谈话,三人不敢多停留,悄声离开。 三十个知青,饭后洗完饭盒都凑在一起猜测着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大家又刚凑到一起,注意何思为他们的也不多。 不过何思为回来后,察觉到有人看她,她看过去是吕晓燕的方向,但是吕晓燕并没有回头。 何思为收回目光,发现段春荣这时不在了,而聂兆有已经挤到人群里去和大家讨论了。 人群里,也不知道谁突然咦了一声,打断众人的讨论,“那边出事了。” 看到那边有人倒地不停的抽搐,众人起身便往那边跑。 何思为就看到刚刚他们偷听的地方,地上倒着人,滕凤琴围正在拼命的按着对方身体。 跟众人到跟前时,何思为就听到滕凤琴在指挥两个男知青按着地上的男子。 她同时又让围观的人散开,“大家散开一下,让空气进来,对病人有好处。” 众人配合的往外围退了几步,这样一来,何思为也看清楚了里面的情况。 男子看着大约二十四五的样子,人已经失去意识,口吐白沫,身子被两个男知青用力按着,还在不停的抽搐着。 “老周怎么了?”谢晓阳挤开人群过来。 一同过来的,还有得了信的许海。 老周正是得天接他们知青的司机。 “刚刚人还有意识的时候,我简单询问几句,他出现头晕、乏力、出汗等症状,应该是低血糖引发的抽搐,你们去弄点糖过来。” 许海愣了一下,“低血糖也会抽搐吗?” 别人也问,“不是癫痫才抽搐吗?” 滕凤琴面对众人的疑惑,没有回答,而是问许海,“周师傅是不是有糖尿病?由于葡萄糖摄入过少或消耗过多等引起,可因运动、劳累等诱发,多见于糖尿病患者。他震颤、黑蒙,当大脑严重供能、缺氧不足时,就会出现全身抽搐、意识障碍等表现。至于癫痫,症状轻者可表现为局部肢体的抽搐,症状严重者可出现全身肢体的强直阵挛发作,伴有意识障碍等。从周师傅的症状来看,他应该是低血糖引起的癫痫。” “我这有一块糖。”王桂珍声音小的像蚊子,伸出的手里也举着一块大白兔奶糖。 “这样不行,得白糖冲水。”滕凤琴看向许海。 “你去找糖水,我带着人先把周师傅抬进屋。”谢晓阳对许海道。 之后,四个知青合力将人抬起来,滕凤琴跟上,在谢晓阳的带领下进屋了。 到了陌生的地方,未来不知怎么样,又有人病倒,众人心情也沉重了许多。 何思为看到身侧的段春荣,“说完了?” 段春荣点头,“和上面反应过了,正好有一个连队需要找个知青代替老职工。思为同学,谢谢你。” “我只是提了一句,是你运气好。” 聂兆有凑过来,没注意两人说什么,还在说着刚刚周师傅的事,“滕凤琴怕是要留在营部这边了。” 语气里带着羡慕和失落。 这时,另一个工作人员过来了,召集大家集合,把上面下达的意见也说了。 与早上周营长说的思想一样,只不过可以自主选择要去的地方。 何思为有些意外,前世是分配的,今生却可以自己选择,随即想到前世他们没有遇到周营长,今生遇到了,那么可以自己选择要去的地方也就说得通了。 “大家想好了现在就可以过来登记,咱们时间紧任务重,已经入秋,这边冬天来的早,要在天冷之前都安顿下来。” 何思为刚要上去报名,就被人从身后拉住。 她回头,看到了谢晓阳。 “思为,你那边我安排好了,你一会儿报名直接报汤原农场,我那边有认识的人,你过去后,平时还可以照顾一下你。” 谢晓阳没有避着人,“刚刚滕凤琴救下周师傅,上面知道她以前在职工医院做护士,被留在这边医院。” “思为,你听话,不管你有什么想法,等安顿好之后,咱们再细细谈好吗?” 说到最后,谢晓阳语气中已经带上恳求。 前面,已经有人陆续去报名。 谢晓阳见她沉默只当应下了,他不好在这多待,先离开。 聂兆有和段春荣就在左右,两人关心的看着她。 几天的相处,他们大体也了解了何思为的想法,她不想依靠任何人。 刚刚谢晓阳就这么光明正大的过来,大家都听着,又会怎么看何思为? 何思为没管别人,也没有和段春荣他们解释。 她直接去登记,“同志,我报名和大家一起开荒新连队。” 登记人员头也没有抬,“名字。” “何思为?” 对方听到她名字后停下来,抬头看她,“认识谢晓阳?” 看到这一幕,别的知青误会是对方受谢晓阳托付,要给何思为走后门了。 前世,她和大家的想法一样。 重活一世,知道很多真相,何思为却知道做登记的人,并不喜欢谢晓阳。甚至还有些私人恩怨。 何思为点头,“认识。” 登记的男人脸色淡了几分,“你真要去搞开荒?” 何思为答道,“对。” 男人多打量她几眼,最后什么也没说,只说下一个。 三十多个人,做登记很快,登记后男人让众人等着,他拿着名单走了。 “思为,谢晓阳说的也没错,初到这里,有人照顾还是方便一些的。”聂兆有多了一句嘴。 “我搞特殊化,对大家都不公平。大家都是为祖国做贡献,没得我就是特别的。” 何思为声音不大,也没想解释给别人听,更没有必要证明给别人看。 “思为,我觉得聂知青说的也对,不管别人怎么想,刚到这边,有个好去处,确实很不容易。”吕晓燕也过来劝她,“汤原农场是老农场,56年建成,各方面都完善,我是佳市人,对这些还了解一些,很多下乡的人,多是希望分到汤县农场去。” “我还年轻,也不想错过与大家一起成长的经历。” 吕晓燕见她本人积极性这么浓,便也不再多劝。 先前离开的谢晓阳再一次匆匆找到何思为。 “思为,你为什么不按我交代的去做?” “谢大哥,我是大人了,不能总让别人照顾,我爸过世后,我就告诉自己,再也不会去依赖别人。” 谢晓阳看着她,目光复杂。 最后,沉默的转身离去。 回到房子里,滕凤琴装出着急的上来劝,“自从何叔叔过世后,思为就变了很多,你也别着急,等到她受不住累,就知道你现在为她做了什么。那时我再劝劝,这段期间我也会抽空劝她。” 做登记的男子看笑话的问,“谢晓阳,你看现在怎么安排啊?” “她想有一番作为,我也不好拦着她,那就把她放到最需要人、最艰苦的地方去吧。” 男人眼里快速闪过一抹鄙夷,“那行,到时你可别心疼啊。” 随后也不理会谢晓阳,大笔一挥就把何思为的名字写到了另一张纸上,上面还有着王桂珍的名字。 等到公布名单的时候,何思为被分到了开荒农场,只不过他们农场的性格是工产加工,柈子农场。 普通生产队农场,只需要搞开荒种庄稼就行,可是一些老人听到柈子农场,都会皱眉头。 那是个四季都不能休息的农场,要将所有农场下面连队烧火用的柈子劈出来。 北大荒这种地方,冬天的冷是人无法想象得到的,而刮大烟炮也是北大荒的独特风景。 地上的积雪被大风刮起,在空中搅成一团,转着圈狂舞,天地间一片混沌。 遇上这样的天气,谁也不敢外出,置身在荒郊野外能把人活活给冻死。 而柈子农场却是在冬天还要作业,所以那是所有知青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