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风嘴角有些抽搐,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被陈统领一句话搞得有些啼笑皆非,以他的武功能发现段祈烨的话,那这世上还要影卫做什么?
但这话他必然不能在此时说出来,不然听到陈统领耳中就是变相地说他武艺不精,他毕竟是宫中禁卫军统领,在段祈煜没发话前最好还是不要起冲突,众人并不知道段祈煜此时不在宫中,他只希望能拖一些时间,等到他想出洗刷文锦绣冤屈的办法来。
这么想着,斩风面色更凝重起来,将手中的剑在地上划过,溅起一道火光:“陈统领,我说不是我就不是我,你这般在明辉殿大吵大闹,是打算让主子出来给你个解释么?”
陈统领一顿,忽而眼中闪过一抹狰狞,好啊,敢拿段祈煜来威胁他了,可是该死的,他偏偏还得受着这威胁,因为段祈煜是他得罪不起的人物,不过……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月亮已经在慢慢上爬了,若是月上中天还没有见到明辉殿的妖女,太子殿下就要想清楚该怎么给众人一个交代了。
不仅是文武百官,皇宫众人,还有大月的百姓,每个人都在等着真凶落网,等着处置妖女,而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却包庇妖女,他就不信他的声明不会受损,太子倒了,斩风还敢在自己面前得瑟么?
想到这里,他恨恨看了斩风一眼,冷声道:“不敢!只不过我们此次来是来带走妖女的,这明辉殿虽然不敢擅闯,却还是要斩护卫把话带到,月上中天要对这妖女处以火刑,请太子殿下尽快将妖女带到火场。”
他故意说出火刑的惩罚,目的不过是要段祈煜心软从而不将妖女交出来,这么一来不正合他意?、
他说完又朝明辉殿内看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手掌轻轻一挥带着侍卫们离开,斩风看着他们的背影,心头闪过一抹冷意,刚刚四皇子明显要挑起他们的争端,若是他脾气再暴怒一点,说不定已经与陈统领兵戎相向了,他没有官职,却敢与禁卫军统领一争高下,这就是犯上作乱的罪名,而且到时候一团混乱,如果没有见到段祈煜,那便更有意思了,堂堂太子不忍妖女被处决竟带其私逃,这样的消息不出一夜便会传遍京城,真是好狡诈的心思。
想到之前段祈煜收集到他的罪证却没有处置他,斩风心头就不住地懊悔,早早收拾了他,哪里还有今天的事?
另一边,皇帝皇后以及皇室宗亲都坐在火场中等候,火场中央已经架起了高高的柴火堆,四处都放着火把,侍卫将整个场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起来,邬笃恭敬地躬身站在皇后身后,想不明白她说的办法究竟是什么,眼下已经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了,可是这些人却没有一个着急的。
皇帝面色沉沉看不出喜怒,他知道段祈煜这两日都跟那个“妖女”在一起,也知道处决她不会这么容易,但他并不打算多管这件事,就像皇后说的,涉及到异术自然是大满人来处理,他们大月对这种事终究不擅长,也知之甚少。
大长公主与扶鸾郡主分坐皇帝两侧,一人面上带着怒意,一人面上淡然无波,眼底却带着浓重的担忧,大长公主冷眼看了火场一眼,原本处以火刑应当在下午的时候便将人带到火场捆绑,可是由于段祈煜的缘故,竟没有一个人敢去明辉殿拿人,直到天都黑了才听到皇后去拿人的命令,而且到现在还没有拿到人,这算个什么事?
扶鸾郡主蹙眉看着火场中空空的木架,与大长公主不同,她担忧的是段祈煜不尽快交出人来,他的声名定然会受损,为了一个南离婢女,实在是不值得。
段祈烨赶到时便见众人都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冷笑,上前给众人行礼,他已经身为王爷,除了段祈煜,他便是皇室宗亲中品级最高的男子,众人也忙向他行礼,他淡淡笑了笑,目光落到皇后身边的座位上,那个位置一向是他的。
皇后看到他时,眼中划过一抹笑意:“你来晚了,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段祈烨听到她问,眸子闪了闪,便将明辉殿外陈统领与斩风起了争执的事情说了出来,皇后眉心微微一动:“哦?”
她这样风轻云淡的表情倒是弄得段祈烨有些摸不准,但现在大庭广众也不好询问什么,皇后则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心中升起冷笑,自己告诉过他多少回不能针对太子,可是他偏偏都想不明白,不明白谋定而后动的道理,不明白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都是她生的儿子,偏偏差距如此之大!
她眸中划过一抹恼怒,邬笃立刻便知道她此时心情不好了,忙上前一步,轻轻替她捏了捏肩膀,皇后深吸一口气,一股浓郁的龙涎香气涌入鼻中,抬手止住了他的动作:“下去!”
邬笃忙向后退了几步,萦绕在皇后鼻尖的龙涎香气却是经久不散,她冷冷看了一眼身边的皇帝,龙涎香乃是皇帝御用的香料,曾经她有多爱这香气,此时便有多厌恶。
段祈烨不知道皇后怎么突然变了脸色,顿时不敢再说话了,反正他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接下来自然会有人将事情闹起来,他只需要看着就是了,皇帝察觉到皇后突然变冷的脸色,心中明白,却只能无奈一笑,当年做过的事虽然混账,可是如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那样做,为了大月的江山,有什么牺牲是不能的?
“陛下,娘娘,为属下做主啊!”
正沉思间,一道声音突然传了过来,皇帝眉心微微皱起,只见陈统领胳膊上满是鲜血,一路由人扶着走了过来,他面色顿时一冷,忙命身边的小公公将他扶起赐座,面上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陈统领先是谢了座,继而听到皇帝询问,便不敢耽搁,忙将明辉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他是奉皇后的旨意去拿人的,斩风的行为便是打了皇后的脸面,太子与皇后母子不和不是秘密,此时爆出这件事,难保不会有人认为是太子借着妖女跟皇后僵持,到时候他还不是颜面扫地?
有皇室宗亲听了他的话,立刻便往那个方向想去,一年纪略大的男子皱了皱眉站起身,声音中带着些许怒气:“陛下,处决妖女乃是国家大事,由于太子殿下之故,不能使这妖女早日押送刑场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难不成到了现在,我大月的储君还要护着一个妖女?甚至任由手下护卫打伤禁卫军统领,这传出去皇室颜面何在?”
“是啊,原本两日前就该处决那妖女,给了南离面子已经宽限时间了,现在他们找不出证据来,难道就一直留着这妖女为祸大月?”
“既然是妖女,谁知道她会不会又害人,若是再有人遇害,岂不都是我们的罪过?该如何向天下百姓交代?”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皇帝面色变了几变,最终换上一脸的阴沉,皇后冷眼看着这一切,纤细的手指轻轻在她光洁的额头拂过,慢条斯理道:“好了,太子乃东宫之主,连这点小事都处置不好还如何担当大任,你们也太过杞人忧天了,太子并非你们想象的那般无能。”
众人都是一惊,忙开口认错:“娘娘恕罪,臣等没有这个意思。”谁敢说太子无能?岂不是找死么?
段祈烨讶异地看了皇后一眼,没想到她竟然会替段祈煜说话,不知为何,脑中突然闪过三年前漠北森林狩猎时,江云骁说过的话——
“皇后娘娘看起来还是跟太子更亲近呢,什么事都给他安排好了,她对你可没那么用心过。”
他十指顿时有些发冷起来,皇后一直都讨厌段祈煜,她不会帮他的,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铺路而已,他眼中冷意越来越浓,若是皇后真的打算扶持段祈煜,那么他就必须先下手为强了。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面上带出担忧:“母后说的有理,可是那南离女子是会妖术的,之前二皇兄在大殿上要以大月名义迎娶南离公主,依儿臣看此时颇有蹊跷,若是他被妖女下了妖术,此时又如何会放妖女出来?”
他声音一落,刚刚平静下来的人群立刻又闹腾起来,话里话外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什么被蛊惑,被摄魂,被迷惑了心智……搭边不搭边的都说了出来,皇帝听的眉心直跳,这些人都是皇室宗亲,他们说这些话的目的也并不是为了针对太子,只是担忧大月江山不稳罢了,但段祈烨说的话却不得不让人多想。
好好的干嘛要提起大殿上的事,当时段祈煜随口一说而已,他都没有当成一回事,偏偏他在此时提了出来?
皇后似笑非笑地看了段祈烨一眼,伸手看了看自己描画精致的指甲:“那依烨儿所言,该当如何呢?”
段祈烨松了一口气,还好皇后是向着自己的,忙道:“儿臣以为,此时应当由邬大人前去明辉殿查看是否有不妥之处,毕竟邬大人出身大满,对这些事也清楚。”
他说这话时心头有些忐忑,皇后半晌没有说话,他甚至以为她要否决自己了,正准备认错时,却听到她漫不经心的声音:“既然你都如此说了,那本宫便带着邬笃去一趟,亲自将那妖女带过来。”
她说着慢慢起身,思琴忙扶住她的手臂,众人都是一惊,皇后亲移凤驾前往明辉殿,只为了那一个妖女?陈统领心中暗暗冷笑,皇后亲自前去,斩风有什么资格再拦着?
皇后并不在意众人是个什么想法,带着邬笃便往明辉殿走去,她离开,皇帝自然也要前去,毕竟这位皇后一向不喜段祈煜,火场又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他便一同前去,皇后看到身后皇帝也跟了上来,唇角划过一抹冷笑,不动声色地错开了身子,慢慢走到他身后。
帝后二人都离开了,众人自然不想错过明辉殿的好戏,便都找了个由头跟着二人离开,刚刚还熙熙攘攘十分热闹的火场顷刻间变得有些冷清,只剩下一些侍卫把守。
“扶鸾……”眼见众人都离开,扶鸾郡主也准备跟着前去,背后却响起一道中年女声,她步子微微一顿,转身看着大长公主:“长公主殿下有什么事么?”
大长公主看了她一眼,眼中露出愧疚:“你还在怪我?”
“不敢。”扶鸾郡主冷笑一声,转身便准备离开,大长公主却上前一步:“墨轩不是皇帝害死的。”
她话音一落,扶鸾郡主顿时转过身来,眸子闪烁着冷芒:“不是?若不是当年他费尽心机,墨轩和樱娘何至于血尽而亡?若不是他处处算计,又怎么能得到这大月江山?还能有祈煜这个儿子?原本属于墨轩的太子玉佩怎么就到了他的手里?可恨我要保这大月江山,不然必定将整个皇室摧毁来给他们陪葬!”
大长公主皱紧眉头,在这个地方说这些事终究不太妥当,她深吸一口气上前:“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扶鸾郡主冷哼一声,她说出这些话也不怕,皇帝早就知道她的想法,却不能动她,他也知道她只是说说而已,只是听大长公主的话,似乎当年的事另有隐情,涉及到闵亲王夫妻,她便不能糊里糊涂坐视不理,想到这里,她冷眼看了大长公主一眼:“一盏茶的时间。”
大长公主微微一笑,带着她往一处偏僻的宫殿走去,二人离开后,一道黑色的身影慢慢从树后显现出来,墨轩是谁他十分清楚,正是他那短命的八皇叔,可是这跟段祈煜有什么关系?段祈烨眸子闪了闪,没想到迟了两步却能发现这么个秘密,他微微眯了眯眼睛,收敛了浑身气息跟着二人走了过去。
宫内情势紧张,宫外段祈煜与文锦绣却十分闲适,一点没有要火烧眉毛的紧张感。
中元节因为日子在七月十五,因此又称七月半,在大月有鬼节之称,整条街道上都挂着许多白色的灯笼,几乎每家每户门前都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火盆,里面烧着各式各样的纸幡纸钱。
文锦绣与段祈煜一起走在街道上,一双眸子四处看了看,带出几分疑惑,听段祈煜说起河灯,还以为会是十分热闹的场景,可是眼前这是怎么回事?街边的小摊摆着的都是一些纸钱纸幡,偶尔遇到的人也是面色凝重,有的甚至跪在大街上边烧纸钱边哭泣,段祈煜带着她一路走过那些面色肃穆的人,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知道中元节在大月是什么日子么?”
文锦绣轻轻摇头,心中忍不住又默默将段祈煜骂了一遍,她一个南离小姑娘,第一次来大月,又怎么会懂得大月的风土人情?
“孤就知道你不懂,”段祈煜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纸钱纸元宝提在手里,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朝文锦绣靠近几分:“七月半,鬼门开,百鬼夜行,众鬼归祖,据说月上中天之时亡人灵魂会归来与后人见面。”
文锦绣心头一跳,原本这话并不是多让人害怕的,可是眼下她看了一眼灯火通明却十分安静的街道,夜风中只有纸幡翻飞,夹杂着众人的哭声念叨声,顿时面色有些发白起来。
段祈煜唇角挑起:“怎么,害怕了?”
“没有。”文锦绣咬了咬牙,镇定道。
“真的没有?”段祈煜随手在旁边的摊子上拿了个什么东西,笑的更加欠扁。
文锦绣深吸一口气:“没有。”
“真的?”
她额角跳了跳,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刚准备很有气节地大喊一声没有,却正正对上一张鬼脸,将她刚准备说出口的话立刻吓了回去:“啊!”
她声音不大,却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她不由闭上双眼,等待着意料之中的疼痛落到身上,然而腰上却忽然多了一只温暖的手,将她整个人又拉了起来,而那人不知是不是故意,拉她的力道很大,却猛然松了手,让她直直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
“这么急着投怀送抱,我的魅力就那么大?”段祈煜轻笑着开口,文锦绣有种想要晕厥的冲动,他能不能不要这么戏弄自己?她强忍住咬死他的冲动,尽量保持温和的笑意:“殿下可以不这么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