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云小吃70 “这里原本是个仓库。” 牙行张缩着肩膀搓了搓手,接着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锁头有些生锈了,钥匙捅了好多下才听见咔哒的开锁声。 木门推着有些滞涩,声音吱嘎难听,但是很结实。 “我瞧着这一片好似都是仓库啊。”云澜站在门口回头瞧了对面的两户大门,和现在这户的几乎一模一样。 “云老爷好眼力,”牙行张用脚扫了下门口的积雪给众人开路,“这一片靠着城边儿,租金便宜地方大,城北打挤,行商老爷们就都在这里或买或租了地方来放货品。” 云澜踩着牙行张的脚印进了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巨大的空院子,这个仓库该是空了有一段时间,积雪下面还有一层厚厚的落叶。 牙行张扫得腿酸,看见墙边放了一把木叉子,走过去拿来替换自己的腿脚,因为下面有落叶打底,一叉子下去就能掀起一大片,倒是好用得很。 “您别看这会儿四周都安安静静的,”牙行张清路清得气喘吁吁,趁着说话的功夫将木叉子往雪里一插,胳膊搭着歇口气,“等到商队回来装货卸货的时候,整条巷子都热闹得很。” 他左手一指,众人视线随之一转。 “这个大门虽然难推了些,但是结实,而且门洞大,拉货的马车能通行,旁边这个小门则是日常进出用的。” 小门旁边有一棵高高大大的梧桐,也是这一院子落叶的来源。 说完,牙行张一鼓作气直接铲了一条路出来到屋子门口,屋子外面没有连廊,但是屋子整体是抬高了地基的,有个六级台阶。 他用木叉子把台阶扫干净,率先踩上去跺了跺脚,“如您所见,这院子是正四方的,除了大门那边,另外三边各一间大屋子,一共三间大屋子,全都是抬高了建的,就是怕下雨积水或是发了洪灾给货淹了。” 他从口袋拿出另一把小一号的钥匙开门,“之前的租客是三间都做了仓库,屋子大,您们可以进来看看,也足够高,若是想要住人,用木板给单独隔出来房间即可。” 云澜和郑悦、云焕一同进屋细看,确如牙行张所说,这屋子该是专门修来当仓库的,空旷,层高也高,里面除了几个作为支撑的柱子再无其他东西。 “另外两间和这间是大差不差的,”牙行张的声音在这空旷之地被放大,带着少许回音,“您们若是不隔房间,”他伸长胳膊在身前,顺着里面的墙壁一划拉,“就这么顺着弄一大通铺,能躺下八九个人不打挤。” 院子就这么大,一眼就看尽,云澜让牙行张将另外两间屋子的门也打开。 云焕仔细检查了,房子没问题,不用修补。 “嫂嫂,你觉得如何?”牙行张识趣地走远了些,给云澜三人留出自由商量的空间,云澜认为这里过于简陋了些,原本只是个仓库,功能分区少,就独独的三间空房,院子也没有水井。 但是郑悦却觉得这里挺好,“我觉得可以,虽然简陋了些,但底子不错,差的东西后面添置就行,水井在巷子口,他们几个汉子力气大去那里打水吃也不算麻烦,最主要的是租金便宜,一年才一两银子。” 这话云澜没法反驳,这么大个院子一年才一两真的很便宜了,要知道他在益水郡的时候和方文林一起住的那个院子一个月就要二两。 既然已有决断,后续的流程就很熟悉了,牙行张负责将这事办下来,不怎么需要云澜三人操心。 拿到钥匙后,云澜和云焕就帮着郑悦一起收拾院子。 三间屋子,中间正对着大门的作为会客使用,左手边的屋子改成灶屋和杂物间,右手边的则用作员工宿舍。另外又在院子最后边的位置单独盖了个茅厕。 宿舍没有单独隔房间,郑悦是直接要求砌了土炕,乔胜之前说过,他这帮朋友因为身体缺陷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全部都住一起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现在又是冬天,砌土炕大通铺结实又暖和。 土炕对面是一排柜子,柜门带锁,一人一柜。 …… 时间一晃便是一周多,云澜二哥的镖局院子已收拾妥当,只待他二哥和方文林将人领回来。 在娘家住了这么久的云澜准备回自家看看,家里有小不点,虽然姚睿已经和其混熟了,但云澜还是不太放心离开太久。 入冬之后,小不点不似秋日那般爱动了,据姚睿所说除了每日午后暖和的时候会去后山溜达一会儿,其他时间小不点大多都是在屋子里懒洋洋地趴着。 云澜回家之后第一时间去看了这只狼崽子,瞧着精神不错,冬日犯懒应该是习性使然也就放心了。 他解了拴着小不点的麻绳,呼噜了一把狼头带着自家儿子回自己院子玩耍。 许久不见自家阿娘,小不点显然是比往日兴奋的,又没了麻绳束缚,整只狼看起来都活泼了些,跟在云澜身边跑前跑后地转圈圈。 一个多月的时间已经让小不点逐渐适应了山下的生活,也记住了方家几人的气味,两个孩子乔明喆和敛芳偶尔也敢跟着姚睿一同来喂狼崽子。 小不点自己年岁不大,对小孩子倒是格外温柔。 院子里覃迎春已经给云澜备好了躺椅和薄被,沏了一壶碧螺春配一碟姚记的海棠糕。 云澜没有直接往那椅子里钻,这会儿他兴致正好,拿了竹球和小不点玩捡球游戏,乔明喆和敛芳两个小孩也加入其中。 …… 晚上,王云捧着一本册子过来找云澜汇报这段时间风云小吃铺的营收情况。 下雪过后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但每天依旧能赚,只不过就是赚多赚少的问题,云澜估摸着再过一周就歇业专心过年,让王云记得提前去和卖鸡的孙老二说一声,再给何家三口结了工钱发年货。 “发年货?”其他的王云倒是都明白,就是这一项发放年货没琢磨清楚。 云澜窝在椅子里,手指在扶手上一下一下敲击,“一只鸡,一斤糙米,一斤粗面,一捆柴,这就算是一份,按照店里人头算,每人一份,歇业放假前一天发给大家。” 铺子才开张两三个月,营收有限,云澜便挑了些便宜的米面作为员工福利。 主子这样一说,王云就清楚了,“原来老爷说的是腊赐,不过腊赐都是官家赏赐给底下臣子的,民间倒是未曾听闻有哪家掌柜有老爷这份善心。” 别看糙米、粗面和柴便宜,加一起也有二十文左右,更别提还有一只三四十文的鸡,总的算下来一份就得五六十文了,够得上码头扛大包的力工干两天活了。 云澜抿唇笑了笑没接话,转而视线落在王云手里的册子上。 王云是个机敏的,见云澜盯着自己手里的册子瞧就将册子递了上去,随后扑通一声直直跪在了地上,“这是我自己记账用的账本,请老爷过目。” 方家是不兴跪拜那一套的,见王云如此作为云澜只挑了挑眉毛并未出声阻止,而是沉眸细细看起手中的册子。 这是一本账簿,详细记录了近半月风云小吃铺的营收情况,但是往后面翻又能看见一些食客反映的问题,比如口味,咸了还是淡了,能不能加一点爽口的小菜之类的,又比如对后续菜品的期望,觉得现目前菜品较少等。 冬夜寂寥,烛火昏黄,一点纸张摩擦的声音在这万物沉寂的季节显得格外明显,纸页翻擦的声音很慢,要隔上许久才能听见一声,可见阅读之人看得仔细又认真。 册子很薄,因为记录的时日尚短故而还有许多空白页,云澜翻看得慢,他看了多久底下的王云就跪了多久。 等到将上面的内容看完,底下跪着的人一双膝盖也早已冰凉麻木。 “账本做的虽然粗糙,但能看出用心且细致,不错。”云澜将册子放在一旁的茶几上,端起盖碗抿了一小口,温度凉得刚刚好,“学过记账?” “不敢欺瞒老爷,半月前老爷吩咐我等定期到杨氏书铺打扫,一来二去我与夫君便与书铺对面的王大夫相识。” 说到这里王云停顿了一瞬,“那日我身体不适,打扫完书铺我夫妇二人便前去王氏医馆抓药,正巧王大夫正在执笔记账,我夫君遂趁机提出学习之意,王大夫心善,答应了。” 云澜不紧不慢地放下茶盏,假装没看到王云紧捏到发皱的衣角,悠悠说道:“这是好事。” “回老爷,这的确是好事,但跟在王大夫身边这段时日也让我夫妇二人深知读书的好处,越是钻研便越觉书海浩淼,奇妙无穷,老爷信任我等将杨先生的书铺交予我等打理,我等却遂着内心贪念擅自偷读书铺的典籍,辜负了老爷的信任,请老爷责罚!” 王云一口气将话说完,手掌撑地砰砰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以面贴地不敢起身。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于云澜而言这件事只能大,因为他现在是方家之主,是杨氏书铺杨先生真心托付的忘年交,他需要立威也需要给杨先生一个交代。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做错了事自然是要惩罚的,你们夫妇二人可认?” 王云又是一叩首:“但凭老爷处置。” 腰背靠在椅背上,云澜坐得笔直,手指又开始缓慢而有规律的敲击椅子扶手,待拿够了乔,给人添够了心理压力之后才缓缓开口:“即日起,你二人便不用再去铺子里了,另,罚扣两月工钱。” 此话一出,只见底下跪伏的二人身子明显一颤,撑地的胳膊一下泄了力气一般让人跪不稳当,低哑颓丧地吐出一个“是”字。 退出堂屋以后,王云这才看见一直守在门外的自家大嫂覃迎春。 覃迎春之前是跟着云澜一同去了云家的,也是刚刚才得知这老四家的胆大妄为,这会儿只得对着王云摇摇头,示意王云先回去,等人走远了,她才整了整衣衫和表情走进堂屋。 “老爷,灶上炖了红枣枸杞银耳羹,可要在入睡前用一碗?” 进屋时她是微微垂首的,自然看不见坐在上面的云老爷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但只通过那坐姿身形她便能感受到其威严不可侵犯之气势,故而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了。 “我乏了,不吃了,给两个孩子送去吧。”云澜自座椅里站起身,不紧不慢地往外走,路过覃迎春身边之时似是突然想起来一般又嘱咐了一句:“对了,再给王云也送一份过去。” “谢老爷赏赐。”覃迎春被云澜身上的威势所震慑不自觉地行了跪礼,目送云澜远去。 直到再看不见云澜身影,听不见行走的脚步声之后,她才慢慢起身往灶屋里去。 她们五家都住在山下,她从灶屋里用厚抹布垫着端上瓦罐,出了方家大门拐到云梯上,只见她家弟媳居然还没完全下山,这会儿才刚走到云梯一半的位置。 是了,冬夜寒冷,在湿冷的地上跪了那么久,一双膝盖该是都跪得青紫了。 叹了口气,覃迎春快步追了上去。 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王云也停下脚步回头看,见来人是覃迎春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唤了一句:“大嫂”。 “老爷赏的银耳羹,走,先回家。”覃迎春将瓦罐抱在怀里,自己腾出了一只手来去扶王云。 两人颤颤巍巍地下了山,倒右手第一家便是王云和丰昊两人的住所。 她们五兄弟的房子样式都是一模一样的,因为房子对面就是田地,故而门前的院子不大,推开木门进了屋子,覃迎春将瓦罐放到木桌上,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回头就见坐在一旁的王云正默默流泪。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她去灶屋拿了陶碗给王云盛了一碗银耳羹,银耳羹炖得软烂,红枣的香甜丝丝缕缕地漫延上鼻尖。 “谢谢大嫂。”王云哽咽着接过碗勺,淋漓水光溢满脸颊。 覃迎春又叹了一口气,坐到了王云的身边,“不用谢我,要谢就谢云老爷。” 覃迎春不提还好,一提王云便又开始哭了起来,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好不可怜。 “大嫂,我与昊子读书就真的错了吗?” 一听这话覃迎春心中便是一咯噔,但细听王云语气,里面有忧愁却无怨愤,一颗心才放回实处。 “读书自然是没错的,但是你们欺瞒老爷擅自动杨先生铺子的东西却是错的。” “我们,我们只是……” “我知道,”覃迎春打断了王云,“你和大嫂说实话,你跟老四心里是不是对于方老爷和云老爷还是存了些偏见的?” 王云捏着汤匙的手指捏紧,指节处用力到泛白,良久才泄力般承认道:“……是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