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白头不相离

第二章 我是人可

1

时间的刻度回到了2013年春节,广西南宁远郊的一个小山村。

平素里,小山村平静如水,村里大部分青壮劳力,都外出打工,也就只有春节,小山村才逐渐热闹鲜活起来。

在外打工的人们,带着归心似箭的心情和一年收获的喜悦,回到他们的安乐窝;留守的老人儿童,盼了一年,才勉强与自己的儿女、爸妈团聚,更是逐笑颜开,欢声笑语。

而我,却嗅到了一丝丝不安的气息。

坐在我对面的,是二表姑一家,七口人全到了,除了两个小表侄被我弟带到楼上玩,其他五人表情异常凝重,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仿佛一张口,就有人忍不住要哭出声来。

爸妈手忙脚乱地给客人倒了水,之后安静地坐在我身旁。

空气,仿佛凝结了一般,寂静得怕人,一股无形的压力,已压得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小、小可,真的败了?”二表姑率先开口了,她所指的,是我的生意。

我默默地点点头,心头一阵刺痛。

“那…还剩多少钱?”二表姑一家五口几乎异口同声,声音里满含颤栗。

“都…没了。”我虽然语气平静,内心早已翻江倒海。我已数不清,他们是第几波问我这个问题的人了,但是我知道,问得越晚,说明他们对我越信任。只是很遗憾,越是信任,越是失望。

“这…这…这可怎么办?”二表姑一家一下子就炸开了锅,我爸妈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

“大侄子…你可不能开玩笑啊…我们投了那么多钱,那可是我们家的全部家底了……”是二表姑的婆婆,老人家带着哭腔,眼泪狂奔而出,一家人乱作一团。

我深吟了良久,说:“要不…外面那车…你们开走?”

我指着窗外的车,买时值50多万,车龄不到三年,这已经是我唯一值钱的东西了。

终于,屋里又回归了平静。

那一年,我31岁,本该“三十而立”,却遭遇了人生的第一个大败退。

2

我叫人可,人人的人,认可的可,人人认可的人可。

在我们这个小山村,人杰地灵,从1980年代起,几乎年年都有人考上大学,但我考上的时候,村里还是轰动了,因为,我不仅考上了,考上的还是全国排名前十的大学,就算再怎么“人杰地灵”,我也是村里“独一号”和“头一份”。

就像是电影里的主角光环一般,我霎时成了村里人的骄傲,学童们的榜样。在升学宴上,不管是否收到请帖,村里每家每户的大人都带着自家的小孩,就像逛动物园一般,来到我的家里,看看我、摸摸我,美其名曰“沾福气”;之后每个假期,不少父老乡亲又以送土特产“给你尝尝”为名,实则带着自家小孩来“接受教育”,不断唠叨着“向人可哥哥学习”;哪怕是到乡里赶集的时候,他们也言必称“人可”,一脸子傲娇气,一股子蛮横劲……

宛如众星拱月,又如大神降临,恍惚之间,我居然也觉得自己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这种感觉,让人自信,让人自负,让人膨胀;让我,逐渐看不清楚了自己。

大学毕业后,我很顺利的进入了深圳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又很顺利的,不到25岁做到了中层,不到28岁做到了高管;然后,我又以惊掉所有人下巴的方式,作出一个震撼的决定:辞职,下海,创业。

信心爆棚的我,总是这样认为:以我的能力,一定能行!确实,刚开始,很快就打开了局面,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既然那么顺利,要乘胜追击啊,要扩张规模啊,要快速实现年营业额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一百亿……

春风得意,志得意满,脑子发热,心态狂躁……缺人才?大量招聘!缺资源?大量应酬!缺资金?筹款投资!

于是乎,我很快订好了投资方案,然后广泛介绍给我的亲朋好友。经过这么多年口口相传,我的形象在亲戚们的心目中,已经高大得无法想象,没多久,500万的投资款迅速到位,要不是我及时“踩刹车”,还会更多。

只是这一次,我的能力再也无法支撑我的野心。扩大规模之后,我只顾着一路向前冲,却忽略了一个致命的弱点——现金流。

我的业务能力极强,但是对于资金平衡的经营能力,“武力值”却几乎为零。规模小的时候,我事事亲力亲为,问题倒是不大;规模扩大之后,我和客户之间,隔着经理、主管、业务员等几个层级,逐渐的,现金流难以避免地出现了问题。没有了现金流,经过短暂的辉煌之后,我开始败下阵来,而且,一败再败……

而我的好运气,也好像用完了似的,怎么努力怎么失败,越是努力越是失败,越是失败脾气就越大,脾气越大就越是失败……

最后,供货商们开始断供,债主们纷纷上门,最终我只剩下两件事可以做了:一是躲债,二是追债。

有一次,我被一群人围在公司仓库里,靠着仅剩的三包方便面和半包饼干充饥,坚持长达三天三夜!外面的人不断叫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像猫一样,竖着耳朵留心听着外面的一举一动,困得受不了的时候,我在脑袋上套了三层纸箱,才敢眯一会儿,生怕自己的呼噜声,随时出卖了自己……

又有一次,我到我最大的欠债大户那里追债,对方欠了我200多万元的货款,但是这家公司的老板,早就不知躲到了哪里去了。我学着我的债主们的方法和手段,拉下从小被人视作天之骄子的脸面和荣光,住在他们公司的会议室里,却不曾想到了下班时间,对方的员工居然直接把公司大门一锁,把我锁在办公室里。那天晚上,我站在那家公司的阳台上,虽然正处夏季,但是那晚的风,居然比这冬日的风还要凉,吹得我是一个透心凉。我冷笑着给那家公司的老板发了这样一条信息:“兄弟,我就站在贵公司的阳台上,如果你半小时内不出现的话,我报完警后,就会跳下去。”

就这样,我终于陆陆续续要回了大概30的欠款!但是,入不敷出……

生意的失败带来了连锁反应,我没有了信誉,没有了人脉,没有了朋友,连我的未婚妻,也因为我越来越古怪的脾气,耐心消磨殆尽,离我而去,只留下了一句话:“人可,你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人可了!”

我这才猛醒:生意已无法为续,只能清理残局!

短短三年,我从“神坛”上,直线掉落,一回头,竟发现,自己已是孤家寡人……

我,就是人可,从人人认可的人可,成为了人人可以的人可。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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