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如那些幸存军士的口供一般,冯翊将官待下的极为苛刻。 当今军中诸多恶习,应有尽有。 范成明暗道,全和右武卫反着来,你不炸营谁炸营。 摸着下巴瞎捉摸,右武卫常夜袭,万一哪天运气到顶,遇上这么不中用对手,挑动得炸营,一片乱杀之中,他们该如何逃出生天? 对手太强不行,太弱也不行! 要命! 记下来,往后再慢慢讨论出应对之法。 边飞宇神情露出一丝紧张,“段将军,会将属下二人的话,写在奏折上吗?”那得担责任的。 段晓棠:“只作为佐证,你们昨夜的应对没有问题。” 这是一颗定心丸,封文斌和边飞宇放下心来。他们位卑职低,最怕被当做背锅侠。 昨夜虽然胜了,但中间疏漏重重,若范成明没有留一手,右武卫力挽狂澜,陈仓今早改旗易帜。 殷博瀚是文人,只要最终战果保住了,他就只有功劳。 但对底下的郡兵而言没那么简单,战事胜利,但中间种种失措之处军中也会一一追究,顶多看在胜利的份上,轻拿轻放。 炸营的事太大,瞒不住,他们离得近,最怕沾染干系。 卫道士轻飘飘一句,与同袍操戈,就能压死扶风一众人。 殷博瀚至今没问过,扶风郡兵是如何镇压住右营营啸,是当真不知,还是做好准备,万一上头查问,直接把他们推出去? 一句事出有因,但有伤天和,轻飘飘把自己的责任撇开。 不像段晓棠实诚,直接说他们应对没有问题。有她这个知兵之人的话打底,朝中便是追究起来,也要多思量几番。 封文斌和边飞宇带着一身酒气离开右武卫营地,一坛酒量不大,三个人喝更谈不上醉。 边飞宇小声道:“姐夫,范、段二位将军,没提殷相公的事。”没让他们站队,尽追着问炸营。 封文斌:“大概已经有说法了。”被殷博瀚封住了口。 但第二日封文斌依旧没在县衙见到段晓棠,据说是领兵去城外,剿灭一个刚审问出来的弥勒教据点。 郡兵没有万全的把握,只能出动右武卫。 不能说段晓棠不尊重宰执,昨日乱子平息后第一时间到县衙来,只不过不欢而散了。 今日缺席也是有正经事,工作真是一个推脱的好理由。 孙安丰送一众同袍离开,顺道说起昨日县衙的动态,首要是弥勒教徒的落网情况,接下来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事”。 孙安丰:“高卓昨日送来案件,石大人已经处置完了。” 范成明:“三十多具尸体,十二三桩案子,一下午审完了?” 石任该不会断葫芦案吧! 孙安丰:“说来不难,石大人将案件分为几类。被主人家杀掉的,只要口供没有矛盾之处,就算正当防卫,无罪。” 黑灯瞎火,跑到旁人家里被反杀也是该得的,尤其昨夜那种乱作一团的情况。 石任断案有“糊涂”之处,但糊涂得恰到好处。 孙安丰:“四桩灭门案,没多大说头,判定是昨夜被城中乱民所杀,找不出具体凶手。”只能成为无头公案。 范成明:“我怎么记得是五桩?” 孙安丰:“那一桩的几位死者,石大人察觉他们伤口有异,亲去现场查验,动手的不是乱民,是素来有怨的邻居。” 这也是昨日唯一算得上“刑狱”的案子,本来趁乱杀人,所有的凶杀都能被乱民掩饰。 哪知道石任较真,把真凶翻出来了。 孙安丰这会才信,唐高卓原先在刑部,果然是个新的不能再新的新手。 出了县衙大门,孙安丰和范成明越靠越近。 孙安丰袖中滑落两页纸,悄悄塞到范成明手里。“殷相公的奏折今日一早送往长安。” 范成明摸摸厚薄,笑道:“写的挺多的。” 孙安丰:“一份是左县令交给我的,另有一份是龚御史的。两份比对过,大体没有差异。” 殷博瀚的奏折不会给孙安丰看,但会和其他文官统一口径,他们二人应该是看过后默背下来,等到无人处在复写后,再交给孙安丰。 左敏达是孙安丰主动去勾搭的,龚瑞靠上来又是何故,一片公心? 范成明:“龚尚书有拜相之意?” 孙安丰摇头道:“殷相公就算下去,他的位置也得一个南人来顶替。” 范成明:“你爹?”原谅他不认识多少位高权重的南方人。 孙安丰:“怎么可能!” 宰执位高,但对孙文宴而言,真比不上出镇江南来得痛快。 孙安丰迟疑道:“将军,殷相公的奏折滴水不漏……”不如顺了他的意,一块裱糊。 范成明:“文人一支笔,什么都他们说了算?” 右武卫在这上头说得出话,却难使得上力。 范成明:“殷相公给陈仓豪族何种许诺?” 孙安丰:“免税一年,举荐三名士子。” 范成明面色深沉,“官职有说法吗?” 孙安丰:“包入仕。” 范成明不屑道:“那也不高嘛!”比不上吴越在河东“借粮”的手笔。 豪族避赋税的手段多的是,收不到他们头上。陈仓自汉时就闻名天下,近千年底蕴,怎么可能只有三个俊杰。 殷博瀚许诺只是表面的安抚,笃定陈仓豪族不可能冒着得罪宰执的风险,只为出一口气。 事关前程富贵,焉能小气! 范成明遥望远处屋顶的白幡,尽是城中的亡魂。沉吟道:“殷相公出不起价,那就找出得起的人来!” 孙安丰脑子里把符合的条件的人都盘算一遍,一无所获,“谁?” 范成明:“陈仓人披麻戴孝去长安告状,事情闹大,有心人自然会跳出来。” 行事出于利益,殷博瀚所作所为没有伤害范成明的根本利益,愿意说句公道话已经很是良心。 他保证哪日朝廷问起来,一定如实把陈仓见闻相告,不掺一滴水。 孙安丰倒吸一口凉气,陈仓若真这般闹起来,哪怕殷博瀚的相位保住,几十年积累起来的令名也得一朝丧尽。 诗文流传千古,这桩“佚事”也会跟着流传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