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浣雪!你!你!” 离皇终于害怕了,他认出眼前人了。 易浣雪,乃幼婉之闺名。廷尉大将军易天行之女,现如今是顾大佛爷三大义军其中一支的首领。 幼婉此时只是浅笑,目光却赤红无比。 此处并不是她的真身,莫怡儿乃是她炼制的傀儡,就是为了靠近离皇,破了离皇的璞玉,让离皇失去气运庇护。 在离皇失去璞玉保护之后,就彻底暴露在夜色下。幼婉便可以附身傀儡之上,亲自惩戒自己的杀父仇人。 当然,离皇也不是没有杀手锏。虽然璞玉被破掉,但他身边还跟着五大护国教派的弟子,都是修行者。 这些人都是奉命保护离皇的,因为离皇是国运气机所在,也牵连着护国教派的气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下一刻,黑夜中浮现了五道身影,位于五方位置,口中念念有词,手中也不断掐诀。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亿劫,证吾神通。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视之不见,听之不闻,包罗天地,养育群生。受持万遍,身有光明,三界侍卫,五帝司迎。” 万神朝礼,役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内有霹雳,雷神隐名,洞慧交彻,五炁腾腾。” “金光速现,覆护真人!” 如果柳芷弥在场,便可认出此乃道门正统的金光咒手诀,要印法和内密一起,才能发挥最强威能。 然而幼婉却微微一笑,说道:“我的恨意,焚山煮海。这恨意让我成为黑夜中的至强者。今天,才是我第一次出手。” 眼见那金光大阵要镇压而来,幼婉却只是对着北方位置的人说道:“窒息。” 北方大阵忽然崩坏,那修行者忽然跌落在地上,死死的抓着脖子,最后没有了声息。 幼婉又看向南方位置的人,淡淡说道:“仇恨。” 那人忽然疯了一样,猛地冲向西方位置的人,居然直接自爆,两个人同归于尽。 黑夜中听到东方位置的修行者惊骇至极的说道:“言出法随?这这!这怎么可能!” 中央位置的人叹道:“非也!这是恨意滔天,疯魔至极。所说之语,惑乱心神。” 幼婉轻笑,确实是这样。大仇得报的前一刻,她以黑夜为媒,便得一夜无敌! 限制很大,就必须是此时、此刻、此夜、此地。但只要在这范围里,就算是真君法师,无不可杀,亦可杀! “驾鹤。” 幼婉话音刚落,金光阵法消散,剩下的两个人也直接倒地,没有伤口,面带微笑,死的竟然无比安详。 最后,幼婉把目光看向了离皇。 离皇惊骇至极,后悔万分,说道:“当初的事情” “安静。”幼婉一言既出,离皇内心纵然无比惶恐,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自己忘记了怎么说话一样。 而后,幼婉红唇轻动,言道: “凌迟!” “啊!” 春寒料峭,正是乍暖还寒时候。 大离皇帝暴毙的消息,须臾之间便传遍朔州。 本来尽失民心的离朝,距离覆灭只剩下时间问题。起义军已经占据了朔州大部分的地界。 离皇死的实在蹊跷,而且死相极其恐怖。虽然世人皆言这是顾大佛爷不忍生灵涂炭,所以布下祭坛,咒杀离皇。但当事人却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应该是夜里的东西! 西凉国原本想要入侵的大军也停在了朔州之外,因为离皇之死实在离奇,毕竟一国气运的庇护都护不住,让许多头铁的西凉国修士,也不得不小心朔州的宵禁。 这样一来,顾尊倒像是躺赢了。他出手极少,手下只是借着“顾大佛爷”的名头起兵,居然无惊无险的取得了胜利。 前后过往的一切,让顾尊有些唏嘘。 不知何时,顾尊已经成为了棋手,而整个朔州乃至大离就是棋盘。只是一念之间的想法,顾尊甚至并未真正出手几次,整个苍生就席卷一场兵灾。 谁能想到这一切,只是起源于顾尊的一念之间呢?圣人之下皆蝼蚁,只因都是掌中国。 此时此刻,顾尊终于理解修行者的高处不胜寒了。即使是无意中的一点想法,带来的影响力都是难以言说的。 所谓苍生天下,也不过是卧榻一梦罢了。 顾尊对天道的感悟,此时此刻又加深了一分。 此时顾大佛爷的三路大军按兵不动,只等开春的时候发兵,一统朔州。那时候大离覆灭,便是建立新朝的时候。 但顾尊对于当皇帝是没有丝毫想法的,因为皇帝对他来说也不过是蝼蚁。如果不是之前的离皇有大离朝气运庇护,顾尊早就动手了。 这皇位最终给谁,其实无所谓。 顾尊原本还想着顺应民心选择一位,但是又醒悟现如今的情况,自己的喜怒反而是大于民心的。 那就给小邪神的吧,如果小邪神不想要,再给别人吧。反正不管谁当皇帝,都是顾大佛爷的徒子徒孙罢了。 这几日顾尊又在闭关。 密室之外,颦儿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支撑着脑袋,呆呆的看着房檐上还残留着落叶,一个劲的发愣。 自从跟随顾尊之后,颦儿做事都勤勤恳恳,为顾尊打理着庭院。虽然名义上只是女婢,但宰相门前还三品官呢,再加上颦儿娇憨可爱,众人不敢轻视她。 时间久了,颦儿也渐渐归心了。 那大隋天下纵然有千好万好,也没有佛爷的家好。 想到这,颦儿莫名的羞红了脸蛋。心里烦乱极了,于是就起身拿起书架上的书随意翻看。 随手拿到一本《乐府诗歌》翻看,翻着翻着,颦儿就看到了一首小诗,名唤《古相思曲》。 “十三与君初相识,王侯宅里弄丝竹。只缘感君一回顾,使我思君朝与暮。”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颦儿连忙把《乐府诗歌》放回,装作整理房间的样子。待回头一看,顿时露出笑意。 “佛爷,往日闭关都三月,这次才三天怎么就出关了?”颦儿关切的问道。 顾尊看到颦儿一笑,说道:“朔州虽定,但西凉虎视眈眈,现如今不是闭关的时候。你先去准备些茶点,我一会有一位客人要来。” “是,佛爷。”颦儿点点头,看了一眼顾尊转身离开。 现如今朔州的事情暂时平息,顾尊打算去一趟岭南。因为虎牙自从去了岭南之后,音讯全无。再加上岭南也已经被朔州的夜色所侵袭,也慢慢有了宵禁的规矩。这件事让顾尊有些好奇和担忧。如果朔州的夜色恐怖向外扩散,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真怀疑当年的千秋拜我在摧毁狱州时,是不是直接打穿了地狱?否则怎么会冒出这么多的邪祟? 顾尊打算去岭南一趟,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今日就是邀柳芷弥一叙,毕竟顾尊走后,朔州的一切还需要柳芷弥帮衬着。 朔州的水很深,别看现在义军明面上占据了大局,可除了因为顾尊所以牵连到的柳芷弥、玄百川两位,朔州八奇中的其他几位从始至终都没有现身。 如果不是因为顾尊的原因,柳芷弥想必也不会掺和世俗界的一切。因为她是冥洛仙子,凡人的死活真的不干她什么事。 颦儿还没把茶点端来,一阵风而过,顾尊虽然未回头,却也知道是谁来了。 “仙子安好?”顾尊笑着问道。 “尚可。”柳芷弥今日没有提着青冥灯,也没有带着红尘刀,只是一身绿裙如清波荡漾,月白烟青水暗流,少了几分疏离,更带一丝活泼。 初见时,也是不食人间烟火的高高仙子,现如今到真的是有了几分烟火气了。 过往如烟,顾尊有些感慨,忍不住说道:“真不知道该如何感想了” 柳芷弥倒是洒脱的很,轻快的坐在了椅子上,笑语嫣然的看向顾尊轻声道:“那就,为我讲一个故事吧。” 好像一切回到了开始。 顾尊淡笑道:“好,不过今天这个故事不是神话,也没有精怪。相传古时候,有一个男孩叫张敞。幼年时他贪玩,无意中用石块打破了一个同村女孩的头,当鲜血长流时,他吓坏了。后来女孩被家里人带走,两个人就再也没见过。因为女孩回去治伤后,在眉间留下了伤痕,有了断点。从此以后就自卑不愿出门。” “多年后,因为眉梢有疤痕这个瑕疵,女孩根本找不到婆家。此时张敞已经做了大官,在回乡途中偶然见到了女孩。虽然时隔多年,可仍旧一眼认出。可女孩因为眉间伤痕,自卑躲避。张敞随后打听到了实情之后,就在第二天上门提亲。从此二人恩爱美满。” 柳芷弥轻笑道:“今日的故事,不如往日的有趣。” “可还没完呢。”顾尊继续说道:“两个人结婚之后,张敞每日上朝之前,都会为自己的妻子画眉,非要描得特别妩媚才满意。但朝廷大员,沉迷于画眉之乐,这件事很快传播出去。上至朝廷官员,下至平民百姓,无论茶楼酒肆,还是闺阁闲话,大家都在不约而同地窃窃私语。”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越传越厉害,被张敞的政敌知道,于就对皇帝上奏,说张敞有伤风化,不成体统。” 柳芷弥这才提起兴趣:“然后呢?” 顾尊说道:“皇帝亲自过问了此事,张敞却心直口快,谁都敢怼,对皇帝说,臣闻闺房之内,夫妇之私,有过于画眉者。”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说这是臣子的私事,皇帝也管不着。 柳芷弥听的痛快,拍手道:“当如此矣!” 顾尊继续说道:“后来皇帝爱惜张敞才能,没有因为张敞的顶撞而怪罪。但也因为这件事,觉得他威仪有缺,没有得到重用,无法位列三公九卿。不过却流传下了‘张敞画眉’的典故。” “张敞画眉?我怎么从未听闻过?”柳芷弥微微蹙眉的样子很好看。 顾尊笑了,这本来就是前世的成语典故。相如窃玉,韩寿偷香,张敞画眉,沈约瘦腰,这是古代四大风流韵事。柳芷弥自然是没听过这些的。 当然这里的“风流”并不是后世理解的意思。在古代“风流”也是一种精神,或者说风度。有人风度翩翩,风采令人向往,于是人称其“风流”也,此风流非彼风流。 顾尊解释道:“民间故事罢了,仙子怎么会研究这些呢。” “倒也是。”柳芷弥听完还有些意犹未尽,虽然不是什么光怪陆离的故事,但颇有风骨韵味。 顾尊倒是想起一首词,颇为应景,随口吟着。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这首词描写一对度蜜月的小夫妻,恩恩爱爱、你侬我侬的生活场景。 高耸的凤髻用漂亮的发带绑住,再装饰一枚手掌大小刻有龙纹的玉梳,仔细梳妆打扮,挽着郎君不停追问:我漂亮么?眉毛的深浅还合适么? 新娘子娇态毕现,根本没什么心思刺绣,粘着郎君笑盈盈:鸳鸯这两个字怎么写,你教我好不好? 顾尊只是忽然想起,就这么说出来了。 但配合着刚刚张敞画眉的故事,这词听到柳芷弥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暮得脸色一红,仿佛哪里扇了暖风。柳芷弥哪里还是高高在上的仙子?分明藏着几分慌乱,嗔道:“明镜高悬,佛爷请自重。” 顾尊回过神来,不禁莞尔。他并非是无情人,只怕有情却被无情伤。可此时芳香旖旎,再装聋作哑属实是不知好歹了。 于是顾尊直接大胆问道:“鸳鸯二字我会写,敢问仙子画眉否?” 柳芷弥羞愤到转身就走:“你这人不要面皮,我不理你了。” 顾尊哈哈大笑。 闭关修道,顾尊再次施展了心魔天功,看看有没有什么收获。 纷杂的记忆出现,此时此刻的顾尊已经脱胎到一个弃儿乞丐身上,瑟瑟发抖的躲在长街外。 “大晋” 这个朝代让顾尊有些恍惚,一时间竟然没有印象。 但心魔天功的本质是篡夺已死者的记忆,并非是什么轮回的世界,所以顾尊肯定这应该是一个久远的朝代。 “玄百川似乎提起过,在大隋往前的某个朝代,就是大晋。”顾尊思量着,努力回想那些细节。 可关于大晋的印象却十分的模糊,因为玄百川对此也知晓的不多,甚至怀疑过这个大晋是否真的存在。 因为有关于大晋的遗迹,从来都没有出现过。只是代代相传,曾经存在过这样的一个时代。 “大晋如何修行呢?”顾尊随着记忆,来到了一个庭院。 大晋皇城北方一隅有一条长街,住的都是些地位卑微,无权无势的底层贫民。也就是所谓的贫民窟。 这里有一座破旧的庭院,是这条街上最破旧不堪的建筑。 旧庭院里,住着一怪人。一身残破的长袍,他脸上数十道丑恶的疤痕,十分可怕。 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人们只知道他喜欢看着天,白天黑天都一直呆呆望着天。所以被人称为“望天人”。但是这人十分孤僻,很少见他说过一句话。 而且这怪人有个癖好,就是种树。别人种花种草,他偏偏种树。也有人问这怪人为何种树。这怪人自己说,想要让自己种的树上,引来蝴蝶! 滑天下之大稽,花朵引来蝴蝶,大树怎么可能引来蝴蝶?但是这怪人仍然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种树。 他的背后到底有怎样的秘密,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感兴趣。只是这旧庭院里外都是参天大树。 而顾尊所化身的少年,则是被望天人收养的孩子。 可是等顾尊回来的时候,却看到望天人已经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了。而身边他死死攥着一个钱袋子,里面已经空空如也。 似乎是感觉到顾尊回来,他慢慢醒来,然后哭了:“钱,钱都没有了。那是我留给你娶媳妇的啊!呜呜呜!” 望天人一点都不神秘,甚至根本就是个疯子。但是对于相依为命的少年却很好。 但他们在别人眼里不过是两只可怜的任人欺辱的蚂蚁。 大晋,是世代相传的人间上国! 但这里也是最冷血的地方,有人落魄,必定会有无数的人找各式各样的借口来上门欺辱。为什么?因为这里是大晋,最强的大晋,人人奉荣华权贵为神,人人以欺贫踏弱为乐。 顾尊也不知道如何破局,只能安慰几句,然后用仅剩的糙米煮了一些粥水。 随后的几天里,望天人高烧不退。顾尊对这里实在不熟,作为唯一的伴,他只能照顾起望天人。 白天的时候,顾尊则是去街上逛逛。但是这一逛不要紧,他简直是被大晋给震惊了。 大晋的神都奢华至极,主干道上甚至有金银修成的甬道,专为皇室所用。而且修仙者无数,皆为大晋驱使。 修行之风盛行到这种程度,已经超出了顾尊的想象。甚至比自己所知的大隋还离谱万倍。 要命的是,大晋修行体系和顾尊所知的又不一样了,这里只讲灵根。有灵根的,生来就站在九天之上。没有灵根的,那就是天生的贱种。 城中还有一座千山金海阁,里面养着很多漂亮男女,都是些或走投无路或被家里出卖的卑微无灵根者,让大晋最有权势的皇族宣泄各种难以启齿的欲望。甚至还会送到各大门派成为奴隶殉葬,或是合欢鼎炉,总之惨不忍睹。 乐极是悲,极乐是死。千山金海阁只是一个缩影,大晋的凡人或被玩弄至死,或因操劳而亡,是人间贵贱最残酷、最淋漓尽致的极端写照。 人们喜欢把欺负弱小当成卖弄的乐趣,众人见怪不怪。可见大晋是如何迂腐。 望天人和顾尊这一世的身躯,都是没有灵根的人。 在修行之道盛行至极的同时,顾尊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腐朽规则,这种感觉非常难受。 因为身躯是凡人,所以天气越来越冷之后,顾尊的身体也不好了,最后也病倒了。 庭院里,最终只剩下即将病死的望天人与顾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