畅浅毕竟是花魁,伺候人的学问研究的明白。 嫁人之后,竟把风月之地的八面玲珑带到家里,没想到老少皆宜。 没过多久,叶家上从公婆,下到奴婢仆从全都念着她的好。反倒是姜黎寐这位不通人情的大太太,显得有些惹人嫌了。 偶尔散步时遇见,畅浅也是趾高气昂,满脸的挑衅。可转过头到叶清源那,又哭唧唧的说被大太太给欺负了。 对于这不辨真假的事情,叶清源竟然全信,每次都皱眉前来,训斥姜黎寐不懂事。姜黎寐只是冷冷一笑,懒得解释。 姜家独女,备受宠爱。姜黎寐从小到大什么都学过,就是没学过争宠。因为姜家一直觉得,这种事和她没关系。连姜黎寐自己也这么认为。 随着姜家的家产被叶家慢慢吞并、消化的差不多了,一切已经无法逆转了,叶家的公婆也懒得再搭理姜黎寐了。 姜黎寐并不在意,她只在意叶清源一人。只要日子还能这么过下去,她也不想让叶清源为难。 随后不久,畅浅怀喜。结果仗着自己怀了叶家孩子,越发骄纵。 先是想吃姜家糕点,这玩意只有姜黎寐会做,于是叶清源清晨就火急火燎的过来,让喜欢睡懒觉的姜黎寐马上起床,给畅浅做糕点。 后是想住大房子,要和姜黎寐换房。要知道姜黎寐可是正妻,畅浅只是个小妾,小妾怎么能住正妻的大房? 但叶清源又来了,也不是商量,直接说这住的地方要换换,毕竟孩子是最大的事。 再后来,畅浅连做噩梦,非说有妖邪,要让亲属吃斋念佛,抄三千遍佛家的《慑罗经》祈福。 于是这担子又落在了姜黎寐身上。叶清源又找来,姜黎寐便昼夜不停的抄写,才凑足了三千遍。可姜黎寐自己却累倒了。 最后畅浅更是觉得伺候的人少,强行把姜黎寐身边从小跟随的丫鬟杏雨要了过去。结果当天晚上送回来,已经是打个半死,原因是沏茶太烫。 夜色下,浑身是伤的杏雨拉着姜黎寐的手,咬牙含泪,一句话也没说。 姜黎寐看着名为主仆,实际上从小到大情同姐妹的杏雨,心寒了。 变成了正妻。 姜黎寐回到祖宅没过多久,闹鬼的事情就出现了。最后几个月后的今天,顾尊登门。 人心弯弯曲曲水,世路重重叠叠山。 顾尊辗转难眠,就这么等到了天即将要黑的时候。 姜家大宅,神功戏班已经搭好台,这次依然是二班主带队。 虽然按常理说,神功戏班要唱戏都是提前预约的,但是怎奈姜家还是太有钱了,给了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数字。 二班主到了姜家后看到顾尊,也明白了几分原由,但也低头装不熟。 毕竟都是穷苦人,谁都顾不上谁,只能靠自己多找点生钱的路子,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谁也拦不住,谁也别多问。人间百态,江湖行走。可问跟脚,莫问前程。 也就是说如果有个变戏法的,你问他从哪里啊,这一点毛病没有,人家得陪着笑脸跟你说,该怎么说怎么说。 可你要是问这戏法到底是怎么变的,给我揭秘一下呗?这就是要刨人家的饭碗,砸人家的生计,反手给你一个嘴巴,那都算善良。 所以顾尊到底是个洗宅人,还是个风水先生,还是怎么个章程,神功戏班没人问。 顾尊也乐得清闲,来到二班主面前说道:“今天您随便唱,这姜家挺有钱,预备了不少酒菜,今天补一补。” 二班主看着顾尊的嘴巴,读完唇语之后笑道:“这一次,你是半个东家,有什么事你安排吧。” “好咧。” 前面的戏台已经开始唱起来。 顾尊走出门,却看到姜黎寐面无表情来到了门口。 “姜姑娘,怎么了?” 姜黎寐幽幽问道:“公子,你说那‘镇物’是不是叶家人埋的?” “这不好说。”顾尊连忙表示自己不清楚,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事他可理不清。 姜黎寐则是转头盯着神功戏的方向,对着虚空喃喃问了一句话。 也不知道这是问自己,还是在问某个人。 “我还有机会吗?” 无人可答。 当晚。 今天唱的这一折戏叫《姬氏女》。 讲的是姬氏女投胎轮回十次,次次死于非命,惨不忍睹。 最后姬氏女站在黄泉前哭诉,惊动了判官。结果判官一查,原来是姬氏女十世前的父亲生前罪大恶极,为了死后脱罪就掐死了自己的女儿,然后带着女儿尸体找到了迁坟人。 姬氏女的父亲和迁坟人打了一个赌,输家要帮赢家做一件事。结果迁坟人输了,姬氏女的父亲就让迁坟人杀了他,然后把他和姬氏女两个人的尸体先下葬,再迁坟,父女调换了坟地。 就这样,姬氏女替自己父亲承担了十世折磨,最后在轮回前化为厉鬼,非要等到报仇的那一天。 二班主的戏词唱的也哀怨恐怖,十世轮回的死因一一重现。 “太阳落在东边,妹妹心都不变。” “谁料爹爹起贪念,让我明日嫁知县。” “哥哥若还挂念,随你私奔天边。” “此情若能动神仙,还望神仙能成全。” “前日家丁得好酒,昨日船夫给赏钱。” “家丁许诺盗盘缠,船夫保证护周全。” “夜深了,等了三刻像三年,哥哥才到我身边。” “家丁拿来钥匙,船夫渡口出现。” “月黑风高,苦命鸳鸯才相逢,却遭小人恶念。” “一个绑住哥哥在船边,两个要把妹妹来奸陷。” “哥哥河边遭屈被溺死。妹妹为保清白,吞金逝大限。” “死后到黄泉,才知一切有根源。” “苦海翻涌没有边,怨毒大仇遮了天。” “轮回投胎到人间,第二世老天也无眼。” “生来苦命且卑贱,沦落妓馆小奴仙” 这一折《姬氏女》实在是太惨了,二班主唱的也是摧人心肝。 原本这戏轻易是不唱的,因为太累,而且难度极高。除了二班主,没有别人能学会。要是二班主死了,这戏起码在朔州是失传了。 但是这一次姜家确实阔绰,虽然只请了一位班主,给的却是五个班主的钱。二班主也卖卖力气,直接唱了这出戏。 今天没请外人,可这些家丁和丫鬟们在旁边听的已经哭出声了,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 就连一起来的神功戏班学徒,也有点头皮发麻。这种绝望感,难以言说。 姜黎寐也是有点难受,本来想守着外面,但是这戏文实在是听的头皮发麻,绝望的很,所以忍不住回屋了。 顾尊也想回屋,这戏听的刺激又后悔。但是要等晚上撞鬼,所以他只能守在外面。 慢慢的,天色黯淡。 “天将戌时,回家吃饭!”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河阳城的打更人傍晚出来敲锣,就是为了提醒大家赶紧回家,晚上不能出门。 打更人可不仅仅是晚上出来,在没有钟表的时代,打更人白天也会出门报时。农家人都是靠敲锣辨识时间的。 河阳城的打更人走过一遍,没多久就天黑了。 顾尊坐在院子外,神功戏还在唱着,他等待着夜里的鬼附身。 阴风阵阵,又是阴冷袭来。 入道后的顾尊再看向戏班台下,想知道这次自己能不能看到什么。但是一切空空,居然没有上次那种游魂出现。 可是就在这时,手中青冥火的玉佩寒意袭来,像是捂着一块冰。 是夙愿?不,是鬼怨! 身后感觉传来了脚步声,步履蹒跚,但真的有脚步声。 一步,两步,三步。 越来越近了,那种冷意也越来越强。如果不是顾尊现在有一些修为在身,绝对会受伤。 好强! 顾尊御气,准备随时回砍一刀,然后逃到屋子里面去。 因为现在顾尊已经入道,虽然战斗力还不强,但也有了修士的一些特权。比如夜里不能动、杀人保命的规则,已经无法限制他了。 但这不代表顾尊是安全的,因为这样仅仅是保证他能在夜色下活着。可是遇见什么事,遭了什么难,那就不好说了。 顾尊此时感觉身后这位,似乎比小娥冤魂还强。 离谱! 小娥是妖,死后那么强还算合理。这宅子里难道不是姜黎寐的父亲吗?怎么感觉比小娥还强呢? 就在顾尊想动手的时候,身后却传来声音。 “我没有敌意,你放心吧。” 顾尊不太信,所以还是一动不动,也没出声。 随后脚步声再次出现,但这次不是靠近,而是慢悠悠的绕远走到了顾尊的眼前。 一位老者的幽魂就这么出现,对着顾尊拱手:“老夫姜声,见过公子。” 顾尊问道:“姜黎寐的父亲?” “正是。” “姜家的怪事,是你所为?” 姜声叹了口气,说道:“我死后魂魄被困在宅中,飘摇不定。数月前,我见到有人来到宅子中,在各处埋下了一些东西。当时心中诧异,所以就记下了位置。直到黎寐回家,开始发病,才明白了其中的原由。所以才做鬼怪之事,想让黎寐搬出去,或者拆掉房子,找到那些镇物。” “没想到黎寐她思念旧事,不愿意动宅子里的东西。前前后后来的洗宅人,也都是些没见识的货色。直到今日公子上门,才帮助小女脱困。老夫感激不尽。” 顾尊却皱眉,问道:“这话也太避重就轻了吧。你被困在宅子中,这么重要的事情,还是仔细说说吧。” 姜声笑道:“我没有想瞒公子,只不过事情要一件件说。其实我被困在祖宅,是早有计划的。因为我放心不下黎寐,所以才做了一些准备。公子放心,既然你帮助了小女脱困,那我自然有厚礼。” 顾尊露出了笑容:“说来听听。” “河阳城四周有山匪出没,过往商队全都会被拦路劫财。公子可知道,我姜家是如何成为河阳城第一富的?” 顾尊皱眉:“别卖关子。” “哈哈,好,那我直说了。”姜声讲述着:“因为我们姜家,有一道祖传的术法,名为‘三仙归洞’。这就是从古彩戏法里面的三仙归洞演变出来的,将货物收在身上,看不到找不到,随身携带。” “用这样的办法运货,山匪自然束手无策。没有了山匪干扰,所以姜家商铺的价格可以更低,自然远超别人家。” 顾尊说道:“这样的办法只能赚小钱,若是真的做到河阳城首富,终究还是靠商业手段,还有诚信。” “公子果然是通透之人。”姜声笑道:“这三仙归洞,就是我的谢礼。” 顾尊好奇:“这难道就是仙术中的袖里乾坤?” “这,当然不是。”姜声尴尬的说道:“传闻袖里乾坤收纳之后,一切自然,像是无物。可三仙归洞之术,只是把物品隐匿,但重量是不会隐匿的,还是可以感觉到的。” 顾尊点点头,虽然有点遗憾,但是也很满足了:“是我贪心了。我也小看河阳城首富了,没想到家里还藏有术法。好了,言归正传,你可看到埋藏镇物的人是谁了?” “看到了,是叶家请来的一位。那人我只是最开始见过一次,可是我看不透他,也没有多想。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的巫术。”姜声叹了口气:“其实今天白天的话,我也听到了。没想到我的苦命女儿,唉” 顾尊说道:“此事我也看不下去,就算没有钱财和这术法,我也打算管一管。” 这是真的,顾尊虽然修仙,但可不是什么清心寡欲的仙。这种事要是当旁观者,道心都不稳了。再加上还能收割执念,那些钱财反倒是身外之物。 姜声听到顾尊的话,露出了笑容:“公子,只可惜你出现的太晚,否则小女” “我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这话就不用说了。”顾尊一顿,反应过来:“你还没说怎么困在宅中呢。” “我姜家祖传的术法不是只有三仙归洞,还有一道风水术。我被困在宅中,便是因为风水术。如果公子能助小女报了薄情之仇,这风水术便是谢礼。” 顾尊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 一夜过去,初日清晨。 鸡鸣报晓,天光大亮。 神功戏班众人从戏台下出来,开始拆台子准备回去。 顾尊手里拿着玉佩,来到了姜家的大堂里。姜黎寐和杏雨早就在等候,此时微微行礼。 “公子,如何?”姜黎寐有些焦急。 顾尊说道:“姜家主猜的不错,夜里的怪事确实是姜老爷子的亡魂在警示。他因为放不下你,所以魂魄一直逗留在院子中。我昨夜和他的魂魄见了面,知晓了种下厌胜术的人是谁。” 姜黎寐露出悲伤的表情,看了看顾尊摇摇头着:“公子不必说了,其实我心中已经知晓,只不过自己不肯信罢了。” “我和你父亲做了交易,他将姜家祖传的术法赠我,我会可以帮你夺回家产。待一切事情了结,你父亲也就能瞑目了。那时候我会撤了院子中的阵法,让他不必困在这里。” 顾尊顿了顿,说道:“你父亲还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我父亲怎么说?” “毁誉从来不可听,是非终久自分明。一时轻信人言语,自有明人话不平。” 姜黎寐听完,两行清泪落下,说道:“给我布下厌胜术的,一定是叶家请来的高人。这位高人还请公子来对付。至于对付叶家,还有夺回姜家家产的事情,公子就不必费心了。” 顾尊疑惑:“难道你要选择原谅他?” 姜黎寐望着窗外的景色,轻轻挥手。一旁的杏雨心领神会,到后堂叫来了八位老者。如果有河阳城商贾之人,就能认出这八位都是河阳城各个行业的龙头掌柜。 姜黎寐却对着八人看都不看,只是随口吩咐道:“就今日吧,将姜家的产业全部收回。” 八大龙头掌柜全都拱手应允,然后齐齐退下。 杏雨则是端着两碗茶过来,一边端茶,一边说道:“小姐,早就应如此了。叶家也是自作孽不可活。” 顾尊一脸呆,什么情况? 姜黎寐则是品了一口茶,淡淡说道:“姜家产业其实一直在我手中,只不过是顶了叶家的名号而已。叶清源志向远大,但也是空谈抱负,自以为有些才华便可结交天下。但是实际上不过是徒有其表。当年叶家被人从京师赶出来,还是没让他们家清醒。” 顾尊问道:“所以这些年,都是姜家主在操控河阳城的市场和生意?既然这样,那叶清源当初做的事情,你也应该是一清二楚吧?” 姜黎寐点点头:“我只是还有一份妄想,觉得会有幡然悔悟那一天。没想到这样的包容,却被当成可欺。” “不愧是姜家女,佩服佩服。”顾尊本来还头疼家产的事情怎么办,没想到一切都在姜黎寐掌控中。 姜黎寐叹了口气,说道:“但是百密一疏,我也有失算的地方。没想到他招揽来一个会巫术的高人,这也是我忍耐的原因。若不是公子出现,我可能还要忍下去。” “原来我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啊。”顾尊哭笑不得,也不生气,只是好奇:“但是你就真的确定,我可以斗得过那个会巫术的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