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茉虽然是世家大族的姑娘,却丝毫没有娇生惯养的样子。
第一日来,她便忍着病痛、亲手铺床,又去打扫庭院。
叶长庚看不过,接过她手中的扫帚清扫落叶。裴茉身子虚弱坐在门廊下,晒了一会儿太阳,从角落找到一盆陶罐破烂的小盆栽,细心地浇灌里面的嫩苗。
叶长庚看了一眼。
嫩苗绿绿的,叶子很小,枝干却很硬,不知是什么。
“去歇着吧,”叶长庚道,“我去取药。”
药是统一熬制的,到了吃药的时辰,去接一碗回来吃就好。
外面排着队,一队是拿着碗走向药罐,一队是抬着尸体去埋。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叶长庚总觉得,这里死人比活人多,尸臭味儿掩盖了汤药味。
他的视线停留在每个人脸上,又慢慢收回。
尚未发现袁承嗣。
袁承嗣卖官鬻爵被发配南疆,太子李璋找他,必然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敌人想要,他就要先一步找到。
能给李璋添堵,何乐不为?
只是——叶长庚站在取药的队伍中,看着一个个被抬走的死人,心神震动。
他们是剑南道的百姓,而自己……是剑南道节度使,是他们的父母官。
他来这里,竟只是为了找人吗?
愧疚席卷叶长庚的心,他的手有些发抖。
“不是听说朝廷的医官来了吗?”他询问煮药的老头儿。
“官老爷都在绵州北,咱们是绵州西,”旁边的人回答叶长庚,“听说在做药了,咱们多等一天,就多一天活路。”
“这病先是发热出疹,之后呢?”叶长庚问。
“之后发臭。”一个没力气站着,坐在地上的男人回答。
“不对,”有人纠正,“先是肚子疼,不停地腹泻,然后才臭了,浑身臭。”
的确是肚子疼。
这夜,叶长庚在裴茉的呻吟声中醒来。
她躺在自己的小床上,蜷缩身子,额头抵着膝盖,双手紧按腹部,闭着眼睛忍受疼痛。
时不时地,她会低声呼唤。
“奶娘……”
叶长庚把蜡烛放在床边,定定地看她。
人一般会在难过的时候、生病的时候寻找母亲,口中也一般会呼唤母亲。但她是喊奶娘。或许是因为母亲早逝,被父亲抛弃的她,唯一能够依赖的人,只有奶娘吧。
但是她的奶娘也不在她身边。
白天那些人说的话浮现在耳边。
“用热东西暖暖肚子,就不那么疼了。”
叶长庚转身出去,烧了一盆热水。
把手浸没在热水中,暖热了,拿开裴茉的手,按在她的腹部。
他神色凝重,脸上有淡淡的怜惜。
就算是可怜她生病了吧。
她若死了,不好同裴氏交代。
裴茉一动不动,呻吟的声音小了,慢慢地,肯伸开一点腿。
叶长庚再次暖热手,放上去,一连好几次,保证自己的手是滚烫的。
裴茉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肩膀也放松下来。
叶长庚松了一口气。
好了吧?他可以走了。他还是第一次照顾人,如果当初知道会这样,应该多要些嫁妆。
可就在叶长庚要移开手的瞬间,裴茉却忽然抱住了他的手臂。
她抱得很紧,显然已经醒了。
裴茉的脸上满是泪水,却依旧闭着眼,清清楚楚道:“别走。”
别走……
夜色掩护下,她的声音有些委屈,有些感激,还有些眷恋不舍。
“我该去睡了。”叶长庚狠下心,温声道。
裴茉仍旧抱着他的手臂,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更像抱着她全部的希翼、心愿和温暖。
“我喜欢你。”她认真道。
这是她的告白。
希望这句话可以把他留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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