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两人离去之后,赵青梅这才深吸一口气,缓步推门走了进去。
屋中十分安静,飘逸着淡淡的清香。
南宫卫萍坐在椅子上,似乎正在打盹,脸上的皱纹就像是刀刻般似的,脸色十分苍白,头发干枯得就像是茅草一样。
赵青梅低声道:“南前辈。”
恍惚间,听到赵青梅的声音,南宫卫萍缓缓睁开了双眼,浑浊的双眼中浮现一道亮光,“你来了。”
赵青梅来到南宫卫萍的身前,轻轻抓起了她干枯的手掌,“南前辈,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说着,她的真气缓缓通过赵青梅流入南宫卫萍的体内。
通过真气的流动,赵青梅可以感受到南宫卫萍的五脏六腑,经络,血骨都已经老化十分严重,这是寿元枯竭,大限将至的前兆,这预示着南宫卫萍的性命将不久矣。
南宫卫萍摆了摆手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我自己的身体我心中有数。”
赵青梅心中一声惋惜,道:“南前辈,晚辈无能不能将乘黄之血送到前辈手中。”
这位曾经魔教的大宗师,威震江湖的大高手,如今也是日薄西山,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了。
还记得南宫卫萍刚从封魔井出来的时候,何等恣意和潇洒,北去大雪山,直接抢夺宗政化淳的雪莲,南下黑冰台与千秋不死人交手。
也正是因为千秋不死人将其重创,这才使得她元气大伤,损耗了根源。
“乘黄之血也不过延寿一两年罢了。”
南宫卫萍淡淡的道:“我与那位千秋不死人,佛祖都交过手,人生也算是圆满了,这世间能够和他们二人交手的又有几人?”
南宫卫萍话语十分平淡,正如她所言的。
古往今来不说其他高手,就是一些大宗师境界的高手,能够和这两位交手又有几人?
赵青梅轻声道:“南前辈若是全盛时期,未必会虚这两人。”
南宫卫萍听闻笑了一声,“你这小妮子倒是很少会吹捧人。”
赵青梅认真的道:“难道不是吗?前辈从封魔井出来的时候便已经处于元气大伤的状态当中了。”
南宫卫萍摇了摇头,叹道:“你说对了一半,我与他们二人交手,我确实不是全盛时期,但是他们二人也不是全盛时期,千秋不死人也是有重伤在身,实力也没能完全发挥出来,那嘻哈佛刚刚突破至大宗师,根基不稳,现在实力可能比当初在玉龙雪山强得多的多。”
“况且老身十分清楚,就算全盛时期,也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这两人的实力在历史当中都是顶尖的存在,尤其是那位千秋不死人,他的身上不知道隐藏着多少秘密,如果不是伤势所困,我想他的实力已经达到了骇人的地步。”
赵青梅柳眉微微一皱,“这两人的实力确实很高。”
不论是在云塔的千秋不死人,还是佛门嘻哈佛,她都亲眼见到过,尤其这一次在云塔,嘻哈佛的气息虽然收敛着,但她依旧可以感受到其中浩瀚,博大。
那种不动如山,动则毁天灭地的压迫之感。
至于千秋不死人,则更加神秘诡谲,强大。
南宫卫萍深吸一口气,慢吞吞的道:“等到地脉之灵彻底破禁之时,必定是天地大变的征兆,到时候明的,暗的大宗师高手都会出手,你和那小子和这些高手,怕是会有一番争斗。”
“而且邪祟之气具体是何物还是未知,邪祟之气彻底浸染了地脉之灵,地脉之灵恐怕也会发生异变,恐怕会让天下陷入混乱,你们二人最好提前找到办法斩了地脉之灵,这样一来不仅可以让修为突破桎梏,而且还能断了其他人不轨的野心。”
“前辈”
“如何斩断这地脉之灵,并没有那么简单,地脉之灵似虚似实,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大宗师想尽办法都没能斩断地脉之灵,老身苦思冥想也是没有丝毫头绪,一切要看你们自己摸索去了。”
南宫卫萍将自己心中所忧一一说了出来,就像是在和自己的晚辈交代着自己的后事,她的语气是如此的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赵青梅重重的点了点头,道:“晚辈知道了。”
邪祟之气侵染了地脉之灵,肯定会让地脉之灵发生异变,在这个时候将地脉之灵融入自身,那等于是将邪祟之气融入自身。
所以,对于安景和赵青梅两人来说,斩断锁龙井之下的地脉之灵才是最切实可行的。
不过斩断地脉之灵并不简单,甚至比将地脉之灵融入自身还要艰难。
南宫卫萍看了赵青梅一眼,轻笑道:“看到小妮子你来,老身也就没有其他遗憾了。”
赵青梅心中一动,只觉得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自她父母去世之后,便被江尚接到了东罗关,虽然只是一个小女孩,但是魔教的高手因为江尚的原因,对待赵青梅都是十分恭敬,江尚教导赵青梅一些武学便闭关了,江人仪偶尔也会指点一番赵青梅,所以她基本没有受到多少长辈似的关照。
南宫卫萍拿出一把木梳递给了赵青梅,“来,在帮老身梳个头吧。”
“好。”
赵青梅接过木梳,随后轻轻放在南宫卫萍的干枯的头发上。
她第一次给南宫卫萍梳头发的时候,还是在封魔井当中,当时南宫卫萍的头发已经许久没有梳过了。
木梳轻轻在银白色头发上面向下梳着,仿佛时间一下子都变得慢了许多。
南宫卫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但是只觉得眼皮异常沉重,好像有千斤重,无论她如何强打起精神来,都是无动于衷,最终忍不住靠在椅子上再次打起盹来。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南宫卫萍感受到赵青梅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缓缓睁开了双眼。
赵青梅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根桃木簪子将她的头发扎了起来。
就是在封魔井中,赵青梅给她梳头发的那一次,让她灰暗至深渊的内心浮现出一丝亮光,也正是那一次让南宫卫萍下定决心在赵青梅的身上埋下属于自己的魔种,将自己的修为全部传给赵青梅。
南宫卫萍不由得笑道:“真好看。”
赵青梅轻声道:“想必南前辈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一位大美人。”
“你的嘴突然变得这么甜了,这可不像是你。”
南宫卫萍看了一眼窗外,道:“窗外的雨停了,扶老身去看看夕阳吧。”
“我说的可是实话,南前辈一定是个大美人。”
赵青梅点点头,扶起了南宫卫萍。
山间的黄昏,来得那样迅速,那样了无声息,恍惚行走间,不知不觉,松也肃穆,石也黯淡,影也婆娑。
两人缓步来到山顶开阔处,不辨星光,雨后还有一丝氤氲,挟裹了远山近岭,风轻轻拂过松林,如隐隐的涛声。
脚下秋虫呢喃,不知名的鸟儿,偶尔在林间高声说着什么。
云天收夏色,木叶动秋声。
南宫卫萍看着远处的夕阳,轻声道:“夕阳,将世间像血一样染红了的,太阳的最终宿命,我还可以看多少次?”
世事沧桑而过,勾勒过明媚的过往,只是匆匆一闪而过,哪里还有它的影子。
逝去的日子,伸手触摸不到,唯有残留的念想,却也日渐模糊。
赵青梅听到南宫卫萍的话,心中不免有些难过。
自古以来,英雄迟暮都是一件让人悲伤的事情,曾经站在山巅傲视天下群雄,如今却只能站在山脚飘摇独立。
南宫卫萍看着前方夕阳,这是她在封魔井下梦寐以求想要看到的场景。
因为她的大半生都待在了封魔井中,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珍惜这看似寻常的山水,寻常的日子,寻常的夕阳。
南宫卫萍浑浊的双眼看着那吸引,恨不得想把那夕阳印刻在眼中,脑海中,记忆最深处,永永远远的记住它。
她就这样看着夕阳,赵青梅没有说话只是在旁边陪着她看夕阳。
可能是站累了,南宫卫萍缓缓坐了下来,道:“我想坐一会。”
赵青梅扶下南宫卫萍的身子,道:“南前辈,我去拿些茶水来。”
南宫卫萍笑着点头道:“去吧,要井前花茶,不是花茶我可不喝。”
“莪知道了!”
赵青梅看着面色稍显红润的南宫卫萍,嘴角微微上扬,快步向着厢房走去。
南宫卫萍盘坐在山崖之上,任由山风吹拂,凉意拍打在她的脸颊上,而她的双目平静的望着前方的橘色的云海。
南宫卫萍笑了起来,随后笑声越来越大。
在她这般年纪和境遇,对于情爱也早就看淡,对于生死也没有任何执着。
对于活着唯一的信念,如果可以活着,那就要好好活着。
最起码人死后,总归让人有个念想。
南宫卫萍轻轻闭上了双眼,“封魔井下百年过,弹指间时间岁月匆匆,千年时光荏苒,老身也不枉来这人间一场。”
从即使在黑暗,死寂的封魔井下,她的内心也从未如此平静过。
但这一刻,她的内心是如此平静。
而她的一生最终也定格在这平静当中。
恍惚间,南宫卫萍看到了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她豆蔻年华,风华正茂,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赵青梅快步从厢房当中走来,脚步猛地一顿。
随后她就静静的看着那南宫卫萍孤寂的背影,低着头,似乎和天上的夕阳融为了一体。
一切物是人非,人惘然,事也悲凉,生命的烟火在夕阳中越发地绚烂,燃到夜的怀抱,完成一场又一场喧闹的绽放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