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圣二年,天下大定。
四月里,春水融融,小径落花如雨。沈寰托腮看着面前一副残局,犹自冥思苦想。
身后有脚步声,来人行动不快,一步一步都很轻缓。乍听之下没什么特别,只有细细分辨才能察觉出,他左右腿的力道不太一样。
凝神静待着,顾承的手已搭上她的肩,她转身,含笑问,“辽王使臣走了?”
他说是,闲闲一笑,“应该不会再来了,你也犯不上惆怅,我和他们说得很清楚。”
她嗯一声,仍是有点担忧,“早前我的话有些狠了,得罪了他们。我是不怕的,只是怕他们迁怒于你。三番四次的请你出仕,其实还不是为白鹿山如今在辽东成了气候,还有咱们那点子钱。”
这话太过谦虚了,白鹿山就算没到富可敌国的程度,在关外白山黑水之间也是数一数二,富甲一方的巨贾,可不是那点钱三个字能够形容的。何况除了钱,还有十年经营积累下的乡勇团练,慕名投奔来的武行高人,早已渐渐地形成自己的势力。虽则顾承没有占山为王的打算,但在外人看来,白鹿山已具有和朝廷抗衡的资本。当然顾承和沈寰的本意不过是找一处桃花源安身立命,不问中原事,更不涉官场事,然后尽自己所能,造福一方百姓便好。
这是理想,然而时移世易,并不是轻易就能实现。所幸贺兰氏入主中原时候不长,没有心思余力顾及偏远的辽东藩司,不然白鹿山树大招风,再一意孤行不和朝廷合作,想要与世无争就更是难上加难。
她忖度他方才的话,追问道,“你说他们不会再来了?那你一定许了什么好处给辽王,是不是?”
顾承挨着她坐下,随手拈了一颗白子落在棋眼上,云淡风轻的应道,“因为我答应了朝廷,受封一等肃毅侯,敕书三日后颁布,诏告天下。”
沈寰倒不觉得惊诧,沉吟片刻,只问,“我知道你不会贪图那个爵位,必然是有更深的考量。可鲜卑人虽占据中原,到底是异族,我以为你心里一直存着芥蒂,所以才会迟迟不接受朝廷封赏。”
他不否认,“是,我的确有芥蒂,也希望有朝一日汉人可以重新夺回政权。但有些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还记得我说过么,一个王朝和一个人一样,都要经历生、住、坏、空,这是规律,世间万物皆如此。中原经历十多年战乱,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民生需要稳固,百姓需要休养,眼下不该是再起纷争的时候。”
他抬眼,眺望远方绵延的山脉,“所以现在,也无须狭隘反对这个异族政权,鲜卑人算是聪明务实的,知道在汉家地盘上尊重汉学,汉人的地位和从前比没有下降,鉴于这点,倒还可以勉强聊以慰藉。说回我之所以接受朝廷封爵的原因,不外乎形势二字。白鹿山目下的情形,想要独善其身已是越来越艰难,遑论还有一众跟随我们的人。朝廷看重白鹿山的财力,以及稳定一方的能力,那么我们不妨把这面旗子接着扛下去,就势护住想护的人,保全自己,力争做更多能做的事。”
她顺着他的话捋着思路,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达则兼济天下,咱们既有这样的能力,就该尽一份责任。可我不能不担忧,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事儿太多,咱们替朝廷守住一方,出钱出力,到最后万一落得个被清算的下场……虽则咱们有生之年应该不至如此,可子孙后代呢,总要替他们顾虑到才行。”
他笑笑,握住她的手说是,“所以我提了一个条件,要朝廷答允开通边贸,许咱们和周边高丽、罗刹、乌里雅苏台汇通商贸。借此繁荣辽东藩司,也可以为咱们寻条后路。我打算让青虹他们学着经营,和这些外邦尽可能打好交道,将来万一临事有变,也能及早退步抽身,有个缓冲的地方。虽然免不了再度遁走他乡,但只要留住身家性命,等世道变迁时,重返中原也不是没有可能。”
说罢一叹,语气没有嗟怨,倒像是如释重负,“都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却不能免俗,心操得有点远。可惜能力有限,也不过做到这个份上,未来如何,还看他们自己的造化罢。”
她感慨,禁不住眼眶有点发酸,“可怜咱们的孩子终究免不了避祸天涯……也罢,留得青山在就好。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这个做父亲的已是尽了最大的心力,不光要保一方人平安,也要念及后世子孙……其实想想,若是你没遇上我,哪里有这些麻烦,你这会儿想必还安安稳稳,在京城当天/朝上国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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