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太后这场调解宴并没起到实质性的作用。虽然在她面前,司马承两兄弟勉强保持着兄友弟恭的和睦姿态,但却是生疏的。
这位太后也是一位开明的太后,对于秦苏这个引起兄弟阋墙的罪魁祸首,她很宽容,甚至脱下手上的镯子送给她,算是给晚辈的见面礼。
秦苏惶恐,“民女受之有愧,还请太后收回成命。”
虞太后看着她脸上的面具道:“哀家看你甚觉亲切,不禁想起故去的琅琊王妃来。这东西,你受得。”
秦苏不好强行推迟,只好领了。
退下来时,再次与司马熠的目光撞个正着。
桓楚立刻起身,叫随从奉上厚礼,表了一下孝心,最后他堂而皇之地加了一句,“多谢太后对秦苏的厚爱。”
司马熠捏着的那杯酒便再也没能咽下去。
虞太后只是将左右看了看,连司马承脸上都露出些许诧异,随即笑得愈发温和可亲,也赐了桓楚一件东西。
散席后,虞太后将王芝画留在宫里陪她。
“坊间传言不是说你跟桓楚如何如何,还说琅琊王一心想要娶那北地女子,如今这是怎么回事?哀家怎么越看越不明白了?”
王芝画抿了抿嘴,“这事,我也不太清楚。”她既不敢说秦苏便是王曦,那无疑是在给秦苏助长气焰,也不敢说司马熠桓楚几乎同时弃她而去。任何一个女人都不愿意承认这样的失败。
虞太后叹了口气,“有空你多陪陪湘亭侯吧,毕竟他是你的亲骨肉,这才是你能真正依靠的。”男人,付出一生你也未必能靠得住。
王芝画躬身应是。
那厢回了华林园,秦苏摩挲着虞太后的镯子,像是一块烙铁一般,烫得她想尽快找个地儿丢下,最后,她只好磨蹭到司马熠的书房,敲了一会儿门,那边才应了一声。
秦苏整了整衣衫,推门而入,司马熠正提笔在窗下画画。小轩窗开着,红叶摇曳着花影,凉风吹进来,拂动他的衣袍,他蓦地抬头,便看见秦苏款步而来。
两人视线相撞,皆停滞了一瞬。
司马熠放下笔,先启口道:“有事?”
这种冷漠没有他们初见时的凌厉,甚至称得上是温和的,却透着十足的客气疏远。
原本,他们的关系,本该就如此。
秦苏走近,看到那张还未完工的画像,心里一紧,随即转眼看着司马熠,将那只镯子放到案上,“这东西,我想我不该收。”
司马熠看了一眼,眼中毫无情绪,“那便放这儿吧。”
说罢,重新提起笔,欲继续画,看秦苏还杵在那儿不动,一双剑眉便微微蹙起,“还有事?”
秦苏回了回神,讪笑道:“你又在画王曦的画像?”这种画像她见过太多,多得仿佛司马熠里里外外都镌刻着王曦的记号一般。
司马熠淡漠地“嗯”了一声,手却下意识地摸到那只白玉瓶,如果阿檀恢复记忆会如何?是不是连这样平和姿态都无法保持呢?
秦苏无话可说,怏怏退出了书房,在离开昭阳宫时撞上了一只绿色小丸子。
秦苏下意识地停住脚,看着他遣退下人,迈着小短腿往这边走来,昭阳宫的门槛太高,他选了一个合适的位置往上爬。
秦苏走过去,顺手提了他一把。
这只小丸子便是湘亭侯司马德昌,因为从小长得圆滚滚的,取了个小字便叫滚滚。
此刻滚滚小脸儿红扑扑的,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秦苏脸上的面具,只适当地表现出一点点惊讶,随即整了整小衣服,十分礼貌地躬身一揖,“谢姐姐抬手之恩。”
这声音,这模样,这做派,任谁看见都想揉捏一把。可一想到这是司马熠跟王芝画的孩子,秦苏没来由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她道:“琅琊王在书房。”
小家伙眼睛贼亮贼亮的,听了这话,小短腿跑得飞快,可到了书房门口,又刹住脚,整了整小衣服,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拱着小手行礼,“叔叔,滚滚能进来吗?”
司马熠正一手握笔,一手捏着那只白玉瓶在发呆,猛然瞥见一只墨绿色的小东西,心底泛起一股异样,绷了绷面皮,艰难地端出一副严肃样儿,道:“进来吧。”
滚滚迫不及待地爬过门槛,小心翼翼地行至司马熠书桌前,低眉垂首,做出一副乖巧模样,却又忍不住偷偷去看他阿爹的模样。
司马熠这画便再也画不下去,只好搁下笔,正待说点什么,却发现秦苏正看着这边,两双眼睛再次隔空相遇,司马熠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秦苏嘴角动了动。
司马熠在秦苏的眼里看出了在意。
这一次,秦苏先转了身,出大殿时,迎头便看见在樱花树下站得风流婉转的王芝画。
秦苏只冲她微微颔首,径直离开了昭阳宫。是啊,没有王曦,还有王芝画。即便没有王芝画,还有湘亭侯……
桓楚找到秦苏时,她正窝在池塘边钓鱼。
形单影只,远远看着便有些落寞。桓楚走过去,在她身边草地上坐下,不声也不响。
秦苏自然是知道的,却也没转头。现在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她身边坐的人比她还要安静。秦苏终于忍不住转头看他,“以前我们也是这样的吗?”
桓楚笑笑,“你终于长成大姑娘了。”矜持、沉稳、凝练,再不是那个形式诡异的野丫头了。
桓楚仰头躺下,半眯着眼看着她在夕阳下的剪影,宜人的暖流浸漫过胸膛,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闭上了眼。
他就这样安详地在秦苏身边睡着了,毫无防备。
秦苏却看得有点失神。
桓楚觉得,司马熠能让王曦爱上他,他也能让秦苏爱上自己。他要用比司马熠更多的心思来铸就这段感情,好将那个人牢牢地困在他的温柔乡里,无法自拔。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比司马熠差,唯一差的是他在这段感情上迟了一步。而如今,命运的齿轮把那一步迟到纠正了,这大概便是天意。
“……这不是天意!”
桓楚睁开眼,脑子昏沉,身体绵软,一动手脚,冷汗刷地下来了。
他好歹是常年习武之人,警戒心就比常人要高,尤其近年带兵之后,即便是睡觉,也没人能靠近他三米之内。
可此刻,他被人绑了手脚,正四仰八叉都躺在床上毫无还手之力,关键是,他还衣衫不整……
若是换个剧本,他定然以为是哪个混蛋对他起了色心,实在是这个姿势太销魂。
“谁?”桓楚低吼。
方才说话的人低低俯过来,一股幽香浸入鼻翼,接着一柄匕首贴在他脸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