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其美打来的,说有了点眉目,人还活着,叫他们不必担心。
他这样快就查到消息,说明已经拿到了相片,但乔治却还没有回来。
婉澜丧气道:“这下好,才找到一个,又丢了一个。”
“王明山还跟着他呢,不会丢的。”陈暨安慰她,“不要这么容易就慌神,你慌了,别人只会跟着你更慌。”
婉澜闭着嘴在沙发上坐下,觉得自己好像被放在火上烘烤一样,客厅里的自鸣钟发出一连串滴答之声,听在她耳朵里,就像催命符。
人活着,却不见了。
她不能不忘最坏的地方想。
电话又忽然蹦了起来,铃声大噪,仿佛一只受惊的鹌鹑,婉澜立刻将目光投过去,陈暨接起来,依然是镇定的语气:“哪位?”
上海市政厅打来的,或许是因为乔治的身份让他们不得不殷勤相待。
陈暨同他们应酬两句,照例拜托他们派人去帮忙找人,但对方却吞吞吐吐,来回说一些车轱辘话,只叫他们不用着急。
陈暨疑窦顿起:“李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伯爵夫人在哪?”
他称呼了婉恬的官称,想借此告诉对方,婉恬的身份是他们惹不起的。
对方更加结巴,半天说不出话来。陈暨冷笑一声,但依然维持着礼貌:“英国大使馆已经得到了消息,他们很重视伯爵夫人的安危。李先生,我想您应该知道,斯宾塞伯爵的兄父都是英国议院的议员,您如果知道什么,还请直言相告。”
婉澜从他的话里推测出了对方的回答,立刻开始着急上火,她走到陈暨身边去,想伸手抢电话,却被陈暨用胳膊挡开了。
她听到听筒里传来的声音:“陈先生,我这么说,就是想告诉您伯爵夫人很安全,您不要再问了,她会平安到家的,伯爵先生是上海市政厅尊贵的客人,我们不愿怠慢他……”他顿了顿,意味深长道,“日本帝国天皇陛下的加冕典礼临近,我们也不想多生事端。”
陈暨眼皮子一跳:“好的,我知道了,多谢李先生。”
他讲电话扣下,转过身来面对婉澜:“阿恬可能在日本人那里。”
婉澜大吃一惊:“她怎么会在日本人那里?”
“我也不知道,”陈暨蹙眉,“而且上海市政厅不会出面,得把乔治找回来,叫他跟英国领事馆打电话,请英国人出面去到日本领事馆要人。”
他说着,拍手将管家先生叫来:“你到法缇玛酒店去,看看乔治是不是还在那边,把他叫回来。”
管家先生彬彬有礼地点头应了,他退到后面,拿了自己的帽子和大衣,来前厅向陈暨告别,又将先前那位女仆叫过来服侍他们。
陈暨嘱咐他:“不要走路,坐黄包车去,沿途留心点。”
新一轮的等待复又开始,女仆猜测他们都没有吃完饭,伶俐地端面包和奶油汤来,然而婉澜在高度紧张之下,不仅没有任何胃口,而且还在闻到味道的时候隐隐作呕。
她把头偏到一边去:“给我上茶来,我不想吃东西。”
女仆有些惶恐,下意识地看向陈暨。
陈暨点了点头:“我的留下,给太太换龙井茶。”
乔治这次回来得很快,管家在路上跟他说明了情况,他放一进家门就去换衣服,甚至还用了婉恬的细粉的来修饰憔悴脸色。
婉澜终于结束了等待,可以同乔治一道去,他们开了两辆车,乔治进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交涉。总领事已经回家去了,倒是位副领事接到电话后赶过来,点了几位外交人员一道去日本领事馆。
婉恬正在日本领事馆的会客厅里坐着,仪容整洁,但表情却呆滞。婉澜第一个扑上去,将妹妹搂进怀里,又赶紧捞出来检查她身上有无伤痕。
婉恬在她怀里苏醒过来,含着哭腔唤了一声“姐姐”,这细细小小的一声却被一个日本人听到了,他走过来在婉恬面前蹲下,含笑凝望她,对婉澜道:“伯爵夫人白日里在街上遇到了暴民的流血冲突事件,受了些惊吓,因联系不上她的家人,我们才贸然将她带回领事馆,伯爵夫人平安无事,这真是太好了。”
他将手放到婉恬肩头,迫使婉恬同她对视:“家人也希望看到夫人安康吧。”
婉澜忽然跳了起来,激动地将那人的手打下去,一张脸冷若冰霜:“先生,男女有别,请你自重。”
那人急忙将手收回来,站起身来鞠躬道歉:“很抱歉,太太,请原谅我,我只是看到伯爵夫人能同家人团聚,太过欣喜以致忘形,我并没有恶意。”
婉澜怀疑地看着他,同时将身体挡在婉恬前面,尽可能地将两人隔开。
那人耸了耸肩,像欧美人一样,对婉澜和善地微笑了一下,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