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一声质问声中,代钰平静地应答了一声,便在里头那个人的示意下,推开了那扇半开半掩着的门。
这是代钰第一次此在如此近的距离同皇帝独处。
也是她第一回有机会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同她想象的完全不同,见到皇帝,她的第一个感觉却是:这一位把天下弄出一个太平盛世,却又让皇宫里头刀光剑影不断的皇帝,果然已经是个老人了。
他的身躯虽然依然伟岸,但是鬓角却已经苍白。
说话的声音依然很有威严,但是中气却已经开始不足——他终究还是老了。
故此,才会做出这许多匪夷所思的事儿来么?
代钰此次入宫,原以为迎接自己的会是个极大的阵仗,却不料,最先看到的,却不过是一个老人孤单落寞的背影。
他虽然是皇帝,但是他却是天底下最孤独的人了。
所以最后心里才会变态么?
不知道怎地,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句话来,不过这个皇帝到底如何,并不关她什么事儿。
但是照这么一看,皇帝叫她进来的目的,却已经是再清楚不过了。
既然直接摒退了众人,只留下了躺在床上的太子,那必定是要她救他这个唯一最心爱的儿子了。
不管他同这个儿子之前是如何地“相爱相杀”,但是看他如此行事,这个儿子在他心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忍气吞声、如此低调地只把她一个人叫进来了。
当然,她一个小姑娘,寻常想法里头,是没可能会对他和太子不利的。或者也是他自己觉得自己还足够老当益壮,故此还不需要太过防范。
但是,代钰却觉得,透过这些表象,她还是见到了一个小心翼翼地想要救回儿子的老爸那纠结和心酸的心情。
这一瞬间,他作为一个父亲的情感终于压倒了作为一个皇帝的疯狂。
只是不管怎么样,要是想救太子?那可要答应她的条件才行。
毕竟,这些都是明面儿上能够猜想到的东西。
真正让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宗祈来不及写清楚的那个字。
那到底,是个什么字呢?
显然是跟药这个事儿没有关系的。
代钰陷入了沉思。
不过,她却也没有错过皇帝的任何一抹细微的表情。
事实上,皇帝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
从代钰进门,朝着他叩拜施礼的时候起,他便就居高临下地看着代钰,表情庄严肃穆,一如平素上朝的时候面对文武百官的那个样子。
肃穆威严得,好似方才那个在儿子床前哭泣的老人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代钰当然不会被他唬住,她也知道,他的这种沉默与压迫感,是心理战的一种。
只不过,这个对大多数人有效的战术,对于她来说,却是半点儿用都没有。
因着,现在是他有求于自己,所以,即便他是皇帝,便也再没有了嘚瑟到底的底气了。
代钰的估计完全没有错。
这一份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代钰这种出奇的淡定和平静,让他认识到心理战是没有用的,还是因为,他实在太揪心太子体内的毒素,总之这一次沉默的对决,还是以他率先开口而告终。
他冷冷看着代钰,终究还是开了口,缓缓问道:“听说你有灵药?”
代钰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闻得此言,倒是丝毫不觉得意外,却也没有半分得意,只神色不变地冷静答道:“回万岁爷的话,臣女旧年在江南得到过一个世外高人点拨,是曾经得其赐了几瓶灵药。”
皇帝的眼睛一亮,忽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竟然真的有,那么,那药在何处,速速拿来,让朕救回朕的儿子。”
这一秒钟变脸的功夫不要太强大,真是分分钟让人亮瞎。也难怪林如海和余太傅那种人精,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能揣测好他的心思的。
因着,难度实在是有点大了。
代钰心中冷笑,口中却仍是平静地道:“这本是位自称活神仙的僧人所赐,实在珍贵……”
她话还没有说完,便就被皇帝打断,顺口呵斥道:“莫非你竟然还敢同朕讨价还价不成?”
代钰叹了口气,垂首道:“臣女不敢。只是,这药虽然在调理人的身子上还算有些成效,但到底得自山野之间,终究也不是万能的灵药。太子千金之体,若是万一有什么与药不合的地方。这可怎么……”
皇帝烦躁地打断她道:“既然是灵药,自然就不会有什么不妥的,只管拿上来便是。”
代钰叹息了一声,便就只有听皇帝的,不过她没有那么傻,自己主动上交,只是又垂首道:“那灵药十分珍贵,现在仅有最后一小瓶,原本是那位活神仙帮着臣女一家人调理身子用的。若是万岁爷不嫌弃那药物粗鄙,臣女即刻便就出宫,将它取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