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书遥坐在认尸房外面的走廊上。
对面的窗户好像坏了,冷风不断钻进寂静的走廊,盘旋不息,发出仿佛呜咽般的凄楚声音。闻书遥冻得全身发抖,她下意识地裹紧身上单薄的校服,转头望向坐在对面的少年。
单梓唯靠在墙角,眼神空茫地注视着某一点,一动不动。从认尸房出来后整整四个小时,他都保持着这种姿势。他在看见秦玉卿的尸体后,露出极为迷惑不解的神色,好像不知道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什么。
这是闻书遥的人活得都特别不现实,总以为自己是言情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一点点小事就要闹得惊天动地。四十岁的人了,还和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似的,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既然她的死可能和我儿子学校的老师有关系,我想你们问我儿子应该会知道得更多。很抱歉,我这几天去外省开会,今天就到这里吧。”
说完,单辞远就转身离开,留下几个人继续和警察交涉。
单梓唯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极力克制自己才没有破口大骂。闻书遥看着他气得脸色发白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说:“单梓唯,你别这样。”
男生没有说话,只是靠在墙上喘息。良久,他开口,“我早就知道她要走。”
一夜之间,单梓唯好像憔悴了很多,闻书遥看到头顶的灯光仿佛微弱的火苗跳动在他的眼睛里。
他说:“前几天她就开始收拾行李,以前每次她遇到喜欢的男人,都是这种幸福满足的笑容。她拉着我的手,和我说了好多话,她说她这一次终于找到可以重新托付终生的良人了,她会和单辞远离婚然后出国。她还说每年会寄明信片给我,让我不要想她。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是要去旅行。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每一次都爱得挖心掏肺,倾其所有。但她根本不明白,这个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值得她这么做,根本没人配得上她。”
闻书遥想安慰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只能安静地听下去。
“还记得那次校庆吗?自从校庆以后,莳老师就和她一直保持联系,我曾经见过他们一起看电影,喝咖啡,逛书店。刚开始我真的很生气,不过后来想想如果那个人是莳老师也不错,只要她喜欢就好。但是现在她被杀了,凶手很有可能就是莳康桥。”
莳康桥和秦玉卿的关系对闻书遥来说太过突然,让她无言以对。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刚才警察只是说有人看到莳老师出现在酒店,并没有看到案发过程,莳老师是不会杀人的!”
单梓唯摇摇头,“如果莳康桥并不想和她走呢,他会不会为了她放弃所有的一切?”
“单梓唯。”
闻书遥只觉全身冰冷,一种极其忐忑的不详感仿佛雾气般将她笼罩。她看着单梓唯眼里越来越浓重的黑暗,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他心里酝酿而成。
那是山呼海啸般的恨意。
或者说杀意。
单梓唯转头看她,淡淡地说:“你先走吧,我还要留在这里做笔录。”
“可是……”
“我让你走。”
单梓唯说完就转身跟着警察离开,闻书遥怔怔地站在原地。
她看着单梓唯的背影被这条幽暗的走廊所吞噬,凌晨的雾气从坏掉的窗户飘进来,慢慢地模糊了她的眼睛。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单梓唯再也不会回来了。
秦玉卿的死很快成为各大新闻报刊的头条:当红女作家酒店被杀。她就像她笔下的那些传奇女子一样,生得鲜活明艳,死得扑朔迷离,身上永远都有说不尽的话题。出版社立刻将秦玉卿还未发表的小说作为绝世遗作出版,一星期内销售一空,不断加印。由于她的知名作家身份,同时又是单辞远的妻子,警方那边也很有压力,对案件展开紧锣密鼓的调查。
这些天,d中学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个话题。
莳康桥是在那天上课的时候被警察带走的,同学们私下传言他是单梓唯妈妈的情人,也是杀死她的凶手。女生们围在闻书遥身边,想从她口中打探出事情的真相,闻书遥心烦意乱,一言不发。她们便去找莳雨沉,莳雨沉只是淡淡地笑笑,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汪筱元坐在闻书遥身后,无数次想开口问她,但最后还是焦急不安地摆弄着手机。
单梓唯一直关机,既没有来学校也没有回家,仿佛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闻书遥整个人蒙蒙的,做什么都心不在焉,所有的情绪都罢工了。
晚自习结束良久,她还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发呆。
“闻书遥,你怎么还不走?”莳雨沉态度如常地走到她身边。
闻书遥用有点沙哑的声音问:“莳老师现在怎么样?”
莳雨沉叹口气,坐在她对面,“还被关在警局问话,现阶段不能保释,我也只见过他一次。”
闻书遥用双手支撑着额头,持续不停的耳鸣声折磨得她头痛欲裂。
莳雨沉见她这个样子,便柔声说:“你别担心,单梓唯不会有事的。”
“你不担心莳老师吗?”
莳雨沉摇摇头,“我爸爸绝对不会杀人,相信很快就可以证明他的清白。”
闻书遥沉默地看他,莳雨沉知道莳老师和秦玉卿之间的关系吗?
“我送你回家好吗?”
“我想一个人走回去。”不知道为什么,闻书遥此刻不太想继续面对莳雨沉。
莳雨沉还想说什么,最终只是叮嘱,“那好,你自己小心。”
莳雨沉离开后,闻书遥又坐了一会,便起身回家。
路过电话亭的时候,鬼使神般闻书遥不自觉地走进去,她默默地盯着电话键却始终不敢拨打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她害怕又是关机的提示音。其实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是依靠脆弱而不可控制的信号来勉强维持关系的呢?仔细想来,她对单梓唯的了解又有多少呢?
第二天早自习,校长走进班级,他示意有话要对全班同学讲。
“最近莳康桥老师有点私事,所以前几天请了假没有来上课。不过大家可以放心,现在事情已经解决了,莳老师会继续回来教课,希望同学们可以配合他……”
闻书遥抬头,看到莳康桥正在教室门口。他看起来有点疲惫,不过气色还不算太差,依旧穿得干净整齐。同学们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相互窃窃私语,目光复杂。校长轻描淡写的解释根本无法平息事件,只会激起大家更旺盛的好奇心。
正在这时,教室后面的门忽然被用力推开,吓了全班一跳。
单梓唯面无表情地走进来,他脸色苍白,身上弥漫着浓重的烟酒味。校长见状连忙走过去将单梓唯拉到一边,和他低声说着什么。从这个角度,闻书遥只可以看见校长僵硬的笑容,不过悬着多日的心还是松了口气。
他回来就好。
校长走后,莳康桥踏上讲台,习惯性地说了句“上课”。就在全班同学相继站起身后,教室的一角传来单梓唯利落响亮的声音,“都给我坐下。”
单梓唯动也没动,笔直地坐在最后一排,他的视线穿越整间教室,落在莳康桥的脸上。莳康桥平静地望着他,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我再说一遍,都给我坐下。”他一字一顿地重复。
男生们相互使了眼色,便很配合地坐下了,他们一向以单梓唯马首是瞻。女生们则整齐地望向汪筱元,汪筱元轻轻抚平校服下摆,端然而坐,这一刻她和单梓唯有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闻书遥发现只有自己和莳雨沉是站着的,仿佛是一片沙漠里的荒芜树木,被所有同学仰视。司空见惯的“上课起立”好像变成一场拉锯战,充斥着硝烟的味道。
然而这只是开始。
莳康桥露出微笑,“你们也坐下吧,现在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