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闻书遥睡得不安稳。
在梦里,她是一个隔岸观火的看客,目睹了一场荒凉而破败的爱情。梦里的主人公是一对八十年代初的年轻男女,闻昭然与康璟。
高考前夕,闻昭然决定离开学校入伍当兵。会有这样的结局,其实大家都不意外,闻昭然的成绩并不好,就算勉强考上大学,家里也没有负担学费的能力。
闻昭然是家中幼子,上有两个姐姐和三个哥哥,从小便被宠溺着长大,柴米不沾手,十七八岁的年龄,连饭都不会做。可偏偏生着一副端正俊朗的公子模样,女生们见了都要红着脸迅速移开目光,她们心里喜欢着,但谁都不会说出来。因为老师和家长都训诫过,早恋那是不正之风。
可康璟不管那么多,她对闻昭然的感情从来就不知道遮掩。同学们私下里都议论她不要脸,根本配不上闻昭然。康璟平时都是老实听话的乖学生,勤奋好学,回答问题都会害羞。
她就像一把沉睡的弓,只有在闻昭然面前才会锋利地张起,射出娇艳明媚的箭来。
老师把他们两个人叫到办公室的时候,同学们都围在走廊上想看她被骂到狼狈不堪的窘样。谁知康璟挺直背脊,用响亮的声音对老师说:“我就看这位同学顺眼,等我毕业了是要嫁给他的。”四十岁的男老师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在同学们震惊的低呼声中,康璟用眼角余光偷偷瞥着闻昭然,男生安静地站在那里,嘴角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他没有拒绝,只是也从来没有说过交心的话,他对待她与其她女生并无太大区别。
唯有康璟坚信,自己注定要成为他的妻。
所以得知闻昭然去当兵的第一时间,康璟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到他家。闻昭然从家里出来,穿着拖鞋和白汗衫,显得朴素而干净。他看着满脸汗水,几缕长发黏在脸颊上的少女,轻轻摇了摇头。
他说:“康璟,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你以后会是大学生,我不会和一个学历比我高的女孩子谈对象。”屋里传来他妈妈的声音换他吃饭,闻昭然便要回去。
康璟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少女一字一句地说:“我不念大学了,你当兵几年我就在家里等你几年。”闻昭然诧异地回头,身后的少女一脸视死如归,她的眼睛比中秋节的圆月还要皎洁。
她说,闻昭然,我等你。
得知女儿退学的消息,康璟的妈妈怒火攻心。
八十年代初,哪个家庭要是能培养出一个大学生,就是光宗耀祖,四邻皆喜的大事情。以康璟的成绩考取优秀的大学根本没有问题,可她却为了闻昭然一句话,放弃别人毕生都得不到的锦绣前程。
康璟妈妈气得抄起扫把就冲女儿打过去,从院子里面打进厨房又打到床上。康璟用厚棉被蒙着头,瓮声瓮气地高喊,“我不要考大学,我就要等闻昭然!”
妈妈见到女儿这副铁石心肠,冥顽不灵的样子,简直和着魔一样,不禁悲从中来。她说:“傻女儿,你这样掏心掏肺对那小伙子,怎知人家中不中意你?”
从那一刻开始,她就预见到女儿的未来:关山路远,道阻且长。
康璟去妈妈开的服装厂工作,她们家的服装厂在城里也算小有名气,尤以旗袍嫁衣为特色,很受年轻男女的喜爱。康璟在这里从头学起,每日与缝纫机和针线布料作伴,对于所有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婉言拒绝,专心致志地等着闻昭然回来。
三年后,闻昭然退伍。
当初选择当兵这条路,其实无非就是想分配到一份好工作。军营生涯漫长艰苦,严明守纪,闻昭然从小性格散漫,根本无法熬下去。他回到家乡,去了一间国有企业工作,生活安定下来,却也没有想着去找康璟。
于是康璟便来寻他。
她每天变着花样做菜,用铝饭盒装好,骑着自行车来到闻昭然公司楼底等他,无论刮风下雪。她等他下班,两人一起花几毛钱看场电影,在街边买串糖葫芦。
天冷了,康璟便将双手放进闻昭然的衣服口袋里,路过杂货店的时候,闻昭然给她买了一小盒“友谊”牌的铁盒手油。康璟不舍得用,把它小心翼翼地放在床头,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看看。
她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安稳恬静地过下去,却没想到闻昭然不知何时和别的女孩订了婚,这件事还是康璟从服装厂的女工那里听来的。
她跑去问闻昭然,遇上他大姐和二姐。两个女人喜气洋洋地告诉她,小弟的订婚对象是他公司领导的千斤,南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眉清目秀,和闻昭然般配得很。康璟不相信,眼泪顿时流满脸颊,然后她看见闻昭然正好从外面推着自行车回来,擦肩而过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有看她一眼。
康璟的爱情就这样无疾而终,从头到尾地自说自话,自编自导。闻昭然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和爱有关的话,她却以为自己是雷打不动的女主角,多么可笑。
康璟的妈妈倒是松一口气,可还没等她心安几日,又生了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