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酒肆每日都有废弃的泔水倒入后巷的木桶,然后第二日清晨由粪夫清走。这中间的几个时辰,就成了京师最底层的一群人饱餐的好机会。
因为各家买卖盈亏不定,所以一些名气大的酒肆后巷,也就聚拢了更多的无名白,乞丐等等的来饱餐。为了一口吃的,斗殴不断。只是江湖事江湖了,终究是遵循了力强者先吃,力弱者后食的规矩。乞丐在前,无名白在后。而乞丐中年轻,强壮力气大的又排在最前边。这个顺序雷打不动,从来没变过。
“哪来的野狗,懂不懂规矩?”今日酒肆的伙计刚刚将几桶泔水倒进大桶,就有一个魁梧的汉子凑了过去。甚至都不避讳伙计,直接伸手从泔水桶里往外捞。几个伙计一边咒骂,一边躲闪。
其中一个气不过,直接踹了对方一脚,却又赶紧躲开。奈何这魁梧汉子似乎是傻子,一点反应都没有,依旧我行我素,不停捞着泔水桶里的残羹冷炙,大吃特吃。
“原来是个傻得。”那躲开的伙计感觉没面子还想再踢,却被眼尖的同伴拉住走了。乞丐都是成群结队的,一个乞丐不可怕,若是一群乞丐,就不一样了。更何况这个壮汉只有三根手指,谁晓得之前是做啥的。
“新来的,懂规矩不。”伙计们刚刚关上酒楼后门,立刻有个穿着相对得体,同样魁梧的汉子走了过来,想要推开他。却不想没有推动,那个手有残疾的壮汉依旧胡吃海塞“你娘……”话没讲完,就被正掏泔水的汉子按在地上一顿猛捶。
“别打了,别打了,俺怕了,都是你的……”没一会,刚刚还吆五喝六的汉子就求饶。
掏泔水的汉子这才停手,转而去另一个泔水桶捞吃的。
周围原本愤愤不平的乞丐见此,都不敢吭声,只好看着对方大吃特吃。待汉子打了一个饱嗝后,这才罢手,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因为无人敢上前扶那壮汉,此刻对方依旧趴在地上直哼哼。
郑直瞅瞅自个单薄破碎的衣服,再瞅瞅对方的衣服“你,脱衣服。”
众人吓得四散奔逃。
这是强者为尊的地方,那个壮汉哭丧着脸,不情不愿的脱了衣服。却不想郑直并不是要对他如何,而是直接将他的衣服拿过来穿了起来。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求饶“好汉,您开开恩,给俺留一件……”
郑直换好衣服,将换下来的那几块碎布直接扔在了穿着红辊的壮汉身上“这是你的了。”拿出从对方身上搜出来的,不晓得从哪捡的半根烟,点上。瞅了瞅几个泔水桶,又瞅瞅周围,叹口气,起身向小巷外走去。
逃出诏狱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他真的没有想到,如今要靠抢剩饭苟延残喘,可这又怪得了谁。
来到巷口,郑直正要离开,无意中发现,这家酒楼的名字叫“肥羊坊”。换句话讲,他在自家的店外掏泔水吃。突然记起好像是王娘子曾经提过,肥羊坊浪费严重,郑直当时还不甚在意。如今看来,没错,确实严重,他这几个月,头一次吃饱了。以前看起来就不愿意吃的鱼虾,这一次成了他尝过的最美味的佳肴。
不过估计也就这几日,再过几日就不成了,过年了。今年年景也不好,腊月初四,孔方如约兄弟会倒账了。短时间内,繁华的京师就仿佛成了人间鬼蜮。因为破产自戕的,比比皆是。就是不晓得这次边璋有没有做好防备。如今官府正在通缉郑直和青龙,他是不敢回家的,甚至不敢在白日露面。很简单,只要郑直在外边,任何人都不敢动他的家人,除非不想活了,他已经没有啥可以失去的了。因为晓得三月二十二一切都可以重新来过,此刻郑直心种对一切都不在乎了,谁碍眼,就是死。
如今郑直要做的就是在京师坚持到明年三月二十二。可是在这之前,他需要找个医士好好瞧瞧伤。没银子咋办?让他瞧病是赏他脸,否则一刀下去也就没事了。想到这,郑直紧紧衣领走向远处。
“叔。”站在窗口的郑虤低声问身旁的郑宽“咋办?”
“怎么了?”郑宽看了眼郑虤“乞儿打架而已,哪没有。”转身坐回了酒桌。
今个儿郑虤找来,询问该如何把郑直的财产从那个为了银子自甘堕落,给郑直做妾的曹二娘手里夺过来。不想就看听到了外边的动静,偏偏就被吃羊肉吃多了,燥热开窗的郑虤看到,继而告知了郑宽。
郑虤关上窗户“可那明明是……”
“是什么?”郑宽看向郑虤“二虎已经出世,就不要留恋俗世了。”
“六叔啥意思?”郑虤一听郑宽的口风变了,立刻追问“五虎……”
“五虎只是失踪。”郑宽平静的回了一句“更何况锦衣卫已经证实,最先向锦衣卫预警的就是五虎。一切等找到人再说吧。”讲完,起身道“早些回去真定,钟大真人对你私自跑回来十分不满意。”讲完走了。
郑宽没有给郑虤讲,郑虎劫狱之前,给他留了一封书信。如今看到了郑直活着,那么意味着郑虎也活着。郑直废了,郑虎这个郑家走根本之路的独苗就格外珍贵。
郑宽开革郑直的宗籍,甚至要把郑直的那些女人赶走,只是为了要让朝廷相信,郑家是无辜的。至于后边谋夺郑直财产,郑宽倒真的没有参与。无他,郑宽是状元,虽然是翰林词臣,可是每日有无数商人上赶着为他送银子。现在就缺一个合适的时机,让郑直去自首了。有了诏狱检举的功绩,主上如今对于白钺科举舞弊案已经不那么气了。
是的,这件案子,当事人并不是应天府解元江侃,更不是顺天府解元郑直,而是翰林院侍讲学士白钺。此人同样因为涉案,被关在了诏狱。也因此,郑宽才将郑虎找来要对方休妻,可郑虎不答应,这件事一直拖到了如今。白氏,看来还是不能休,也不用休了。否则侄子生性凉薄,对于郑宽的风评也不会好的。
郑虤恼火的坐下来,拿起酒杯喝了一杯。这个扫把星命够硬的,诏狱被教匪劫囚都能遇到。而且因为当时有部分教匪余孽无法脱狱,跑进了诏狱内大肆释放死囚,或者与不想同流合污的罪囚厮杀,青龙到底死没死也成了悬案。所有人都在找郑直,郑宽可以装看不见,别人呢?
“十哥,怎么在这?”正在此时,有人从未关门的包间路过,看到了郑虤,笑着打招呼。
“姐夫。”郑虤赶紧起身。
“死者是专治外伤的医士,平日间并无与人争执。”张采看着脚色向白石禀报。
白石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原本他打算趁着在真定查案,置身事外,毕竟风云变幻,他小胳膊小腿可承受不住。
虽然如今帝后不和广为人知,可是来自后世的他却知道根本不会出现废后的事。这就是两口子打架,床头打完床尾和。可是锦衣卫诏狱被人劫走的事,打乱了他全部的计划,杨鹏直接派人把他拽了回来。
尽管白石已经对张采,石文义等人下了封口令,但是有没有用他也不敢保证。最起码石文义就很值得小心,这个没脑子的莽汉,多半要坏事。
“二档头。”说曹操曹操到,石文义冒了出来“对方很老练,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找找这些柜子。”白石指着如同一面墙般的药橱“看看哪些药材和库存对不上。”
众人立刻行动起来,白石则开始在药房四下转悠,依然一无所获。他又很有耐心的走出院子,四下察看。白石记得离开京师时,这种时候,街上人来人往,可是如今,会票倒账?究竟是哪位同行的杰作?青龙又是谁?难道又有一个游戏达人穿越了?
因为诏狱当夜近距离见过郑直动手的人都已经死了,所以众人通过各种分析,理所当然的将那个恐怖如同史臻享的杀人狂当做了青龙。再从叫开门劫囚的教匪还有本不该出现在诏狱的数名锦衣卫力士的身份着手,众人得出了一个不安的结论,锦衣卫混入了教匪。这也是东厂主导此案的重要原因,这一次锦衣卫不止失去了主上信任,还失去了内阁信任。
“这里也有肥羊坊?”白石看向远处的酒楼。
“听人讲这酒楼以前的东家就是那位失踪的郑直。”张采低声道。
“不要提他。”白石低声道“在事情没有明了前,谨言慎行。”
张采立刻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