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待朱千户示意一切稳妥之后,这才整整衣衫,走下车,与程敬一同登上门洞内的石梯。阳和楼看起来雄伟,其实也就三丈多高。片刻后,二人就来到楼上,远远瞅了眼紧闭的东边单间屋门,郑直感觉好笑。不用问,这一定是孙二娘的首尾,不过他很满意,也很安心,有母夜叉在,谁都别想打他女人的主意。
郑直作为今夜平准,自然不能从角门进去,因此二人特意绕道楼前大门,迈着四方步,走进阳和楼门口。
立刻里边的一众人等,甭管认不认识的纷纷起身向郑直行礼。没办法,今夜门楼之内,除了霍贵和张铎,其他人不过尔尔。哪怕就是霍贵和张铎,也不过是致仕的老叟而已。程敬自然识趣,一进门就跟着迎过来的梅琏去了他的座位,留下郑直享受这风光。
正在与一个全无印象的文士客套的郑直,无意中留意到正中高悬的,竟然是他上月给程文写的‘知行合一’眉头挑了挑。这幅字当日他送给了对方,可显然人家瞧不上,没有收。娘的,不收私下扔了便罢,竟然还让人挂在这。他整日间周旋于名利,女人之间,对于近在咫尺的阳和楼全没留意过。首辅的女婿难道比首辅的孙子多点啥?
梅琏安排妥帖程敬之后又凑了过来,为郑直引路。郑解元不得不收拾心情,跟随对方来到了霍贵和张铎面前,双方见礼之后,敬陪末座。
霍贵,张铎二人虽然致仕时,官身相差悬殊,可是张铎致仕时的官身是都给事中。此职乃是言官,一般都会按照布政司参政或者太仆寺少卿礼遇,因此与霍贵致仕前的太仆寺少卿也算旗鼓相当。
郑直虽然名头响亮,可是真论起来,还真不够资格与二人并驾齐驱。不过有郑宽在,则勉强讲的过去。
余光扫了眼邻桌的冯铎,郑直打开折扇轻摇,片刻后又发现了郑健和郑伟也在,只是二人都被安排在了稍远的地方。除此之外,这里再没有他认识的人。至于崇恩庆,对方如今连个功名都没有,况且人也在清苑。
“听人讲郑解元今日刚刚从外地赶回?”因为距离雅集正式开始还有段工夫,张铎率先挑起话题。
“是。”郑直收起折扇,恭敬的回了一句“整日奔波,却碌碌无为。”
“郑解元言重了。”张铎笑道“俺在解元这岁数的时候,才真的一事无成。可解元如今只差最后一步。不晓得后年是否下场?”
“还没有个准主意。”郑直不动声色道“祖母总是讲俺心性还未定。”
“郑解元做的‘三千里外觅封侯’,俺颇为喜欢。”张铎笑着点了一句“近来可有佳作?”
郑直一副避世模样,让他有些不喜。虽然讲做人不可锋芒太露,可同样没人喜欢处处遮掩的人。
“俺也是。”霍贵指指堂上正中悬挂的那副字“端的不错。”因为二人一起合作贩马,联系日益密切,因此也算间接给郑直提个醒。
“若是二位前辈感兴趣,俺倒真有一些拙作可供品评。”郑直瞅了眼距离他们不远处,伫立的一个中年人“不过目下,俺就不喧宾夺主了。”
“郑老爷若是能够于今日盛会之中再传佳作,定会激励诸位学子的。”那中年人向三人行礼。
郑直皱皱眉头,没理对方。这种诗会亲民官和抚民官是不会沾染的,其余杂职则不敢来,毕竟不够资格。至于学官倒是合适,奈何科试在即,为了避嫌,也选择了婉拒,因此来的都是致仕官员。而除了霍、张二人外,其余的大都是做过知县或者杂职的,真没有谁够资格逼迫他做啥或者不做啥。
“高东主,可以开始了。”张铎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尴尬,却也没有为双方介绍的意思。
高进迅速调整心情,应了一声,转身扬声道“今个儿是八月节,承蒙各院府县老爷体恤,特在阳和楼设宴赏月。蒙霍老爷、张老爷、郑老爷相赞,以文会友……”
虽然是雅集,可是他也不用到门楼外扯着嗓子大喊。楼下都已经安排好了,三人命题之后,自会有人传下去。
郑直瞧了眼门口站着的梅琏,这才晓得,对方不过是个帮虎,并不是此次雅集正主。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竟然连勾栏瓦舍这种行业也不能幸免。
“……请三位老爷命题。”高进的长篇大论讲完之后,回过身对三人行礼。
“今日是八月节,自然不能少了玉蟾。”张铎坐在首位,自然率先开口。
“如今七言律诗大盛,俺们真定士子自然不甘人后。”霍贵也没有啥好斟酌的。
“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是谓知行合一。”郑直也没有拖沓“就以这八个字分韵好了。”
雅集自然不会只有一个主题,也不会只做一首诗,所以第一个题目真没有必要就难为众人。长夜漫漫,渐入佳境就好。当然他瞧不上高东主,所以也设了一个套。
高进行礼之后,扬声道“咏玉蟾,七言律,分韵‘知中有行是谓合一’。”
显然,这位高东主也不是个好相与的,最起码能够短时间内就将这十四个字中的那八个字找出来。
立刻有旁边的书手写好题目之后传了下去。
作诗不是片刻就好,如此就该一众勾栏推出乐人来为众人献艺。自认为技压众人的采环楼和媚香楼自然用手段将精心培育的清倌人拖到压轴出场,而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如此,一连几个勾栏选送的名伶都差强人意。
“……有一个伊尹呵,他在莘野中扶犁耙。有一个傅说呵,他在岩墙下拿锹锸……”
“不是味儿不对,就是嗓子差。”挂着一撇小胡子的颦颦轻摇折扇,端起面前被特意换了的果酒喝了一口“好端端的一出《继母大贤》,唱成了《风光好》。”
“确实比不上咱家的那三个尤物。”李茉莉应和一句。
这自然是讲的住在二房前院的方正霸等人。面前的孙二娘她比不了;颦颦她惹不起。可是方家那几个戏子乐人,李茉莉自问还是可以数落几分的。
“我听着她们最近唱的,好像是出新戏,之前没人唱过。”颦颦也不是刻薄之人,前提是旁人莫惹她,拿起一串葡萄递给李茉莉。
“达达新写的戏。”孙二娘不过脑子的随口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