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一早被顶簪叫起,还有些意兴阑珊。没法子,兄弟几人昨夜大醉一场,今日郑虎,郑仟就要启程南下,再聚之时也不晓得啥时候。 昨个儿是四嫂头七最后一日,今个儿郑虎和郑仟就要护送白氏的棺椁出城了。郑虎是掌印官,请假已属破例,所以不会回乡;郑仟主动请缨回乡替对方安葬白氏。郑宽已经在想法子为白氏申请诰命,虽然郑虎得职未满九年,可是有这次大功,想来朝廷也会开恩的。 郑虎昨日已经将幼子早殇的消息告诉了众人,弄得郑直心情欠佳。毕竟四嫂,二侄子先后离世,其中任何一个都足以将普通人打倒。反正他没有信心面对这种情况还能若无其事。扭头瞅了眼依旧熟睡的汤素娥,郑直又突然感觉这一刻很安心。 原本汤素娥不睡懒觉的,毕竟还要早起向老太太问安。可是得知郑虎的幼子早逝,老太太就让汤素娥还有其他妯娌,免了问安这事。 为郑直穿衣的顶簪看对方不错眼的盯着牡丹君,立刻低声道“家里事也不少,要不爷今个儿送走了三爷,四爷再歇几日。” 郑直伸手拧了拧对方的脸颊“俺若是再歇下去,赶明有人来抢你,可就护不住了。” 顶簪绝决道“奴的主子是太太和爷,若是旁人来抢,就跟他们打,打不过,就撞柱子。” 郑直伸手摸摸对方的额头“脑子不全的,撞柱子死不了的。” “那就咬舌头。”顶簪蹲下开始为对方系大带,戴玉挂。 “嗯哼……”郑直俯视对方,摸摸鼻子“也死不了。” 顶簪白了一眼对方。 吃过早饭,郑直才被顶簪送出了门。 郑修,郑伟,郑健,郑墨已经在前院等着了“六叔昨夜也吃了不少酒,六太太刚刚打发人来传话,就不过来了。” 郑直点点头。昨夜郑宽也豪饮一壶老酒,被他们扶着送回了家。都讲人逢喜事精神爽,这,看来六叔是把十五姐恨死了。 不多时郑虎和郑仟来了,一众人这才进了二门,来到祖母院外向老太太叩头,然后绕路回到芝麻巷。 白氏的棺椁昨夜已经装好车,几个家人也已经等着。四嫂的离世并没有让郑虎消沉太久,此刻对方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俺们走后,诸位兄弟侍奉祖母和六叔不可懈怠。” 郑直等人拱手称是。 因为众人都住在临近的几条街,因此也不用刻意去城外相送。郑直待郑虎等人上马出门之后,就坐着朱千户的车去翰林院了,由郑修,郑健,郑伟和郑墨一起送出城。为了避免‘风言风语’,昙花和蝴蝶早在昨日就被人送到了城外二十里铺。今日会合郑虎等人后,一同返回清苑。 直到在阜成门外再也望不到郑虎、郑仟等人背影之后,郑墨这才租了马车直奔皇城;郑修则徒步去他新盘下来的一家铺子;郑健和郑伟则往国子监赶去。郑直已经给他们隐晦的提了一句,求官的事最近就会有消息,二人也不能太差劲。 眼瞅着就要到国子监,郑伟才记起他前几日请假前墨条不够了,这才下了车,打算穿过跤趾胡同到集贤街买些。不曾想刚出胡同口,就看到了不应该在这里的人,赵耀庆……不,郑虤“十哥?你咋在这?回来了?” 不怪他认错,对方一身儒衫,若不是衣服不对,和记忆里赵耀庆一模一样。 “表兄,俺是赵耀庆。”对方却道“走走,屋里坐坐。”将他拉进了院里。 郑伟不免好奇“表弟不是在清苑养伤,咋进京来了?”他自然没有忘记前些日子赵家人闹出来的事,因此语气也颇为亲近。 “俺听到消息,有几个远枝去堂兄家里闹,这不怕惹出事端就急匆匆赶了过来,结果……来晚一步。”赵耀庆痛心疾首道“只好在这里暂住。”这处院子变来变去,开始是当初的那个广西土举子送给郑直的,后来被郑直转送给了郑虤。待去年郑直上京,又买了回来给张嬷嬷住。今年老太太入京,张嬷嬷自然也就回去了。如今究竟在谁手里,没人晓得。还好郑伟压根也不清楚这是郑家的院子,否则赵耀庆讲的就穿帮了。 “咋不回家?”郑伟立刻懂了,赵耀庆想来还不清楚内情。 “俺咋还有脸面。”赵耀庆尴尬道“就打算瞅着,若是那些败类不依不饶,俺定要出来揭露他们丑恶的嘴脸的。” 郑伟点点头“若是如此,想必表弟还不晓得,那些人因为私闯尼寺已经被人抓了。” “啥?”赵耀庆面露惊愕,继而是如蒙大赦“如此最好,还算让俺在表兄面前留些脸面。” “那不如表弟就搬回去住吧。”郑伟依旧不讲破对方身份的事“表嫂也许久未见了,你们夫妻若是因为这些许不快不得相见,反而是俺们的不是了。” 赵耀庆摆摆手,指指身上的衣衫“这件事究竟是俺们赵家的不是,表兄就当没有遇到俺,也算让俺存了脸面。” 两人正磨叽,突然一位妇人从西厢房走了出来,显然没想到正屋有外人,赶忙退了回去。 郑伟立刻被那惊鸿一现的妇人吸引,这才懂了赵耀庆为何不回去,那妇人竟然有了身孕。 暮鼓敲响,郑直从皇城走了出来,坐上马车直接回家。太子果然对他有意思,今日早课问主讲杨廷和《李卫公问对》中的‘正’,‘奇’之分。 如今看来他真的有给太子授课的可能,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是不是太直白了?他有没有必要……算了,看不清,就不要盲动。焦芳固然是利用他,可在没有达到目的前,一定不会让他变成废棋。 无聊的望向车外,不由一愣,相邻的马车里,一位俏妇人正冷冷的盯着他。郑直尴尬的笑笑,余光扫了眼对方车后,那些婆子没有跟着。 一切都水到渠成,朱千户停车后,他上了对方的车。朱千户则驾车引导对方的马车来到了北居贤坊内的一处院子。俏妇人的两个丫头伺候他们沐浴,歇息。 从始至终对方都没有拒绝,也不主动。初更时分,郑直从三个女人身上爬起来,留下这里的房契,会和了前院等着的朱千户和郑墨。瞪了眼那俏妇人的马夫,扔给对方一锭五两银子走了。 郑直晓得在玩火,可是虞台岭之后,他的心态也变了。有句话咋讲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谁让你没带着那些健妇。不得不讲,对方生了孩子后,风采比之前更盛。 回到家,先去给太夫人请安,这才进了他自个的院子。 眼瞅着下个月御赐的院子该修缮妥帖,他们也就要搬家。然后由毕真带人将这里也彻底修缮,打通,所以如今全家又在张罗装箱。 太夫人有感于四嫂的事,刚刚提出,她搬回芝麻巷。一来,但凡有郑家男丁拜见,就要进内院,有了四嫂的前车之鉴,老太太谨慎了很多。二来,她刚刚收到长房大伯的信,也想让大伯母冯氏带着傲哥夫妇上京孝敬老太太。最后可能还有没讲出口的就是不放心住在前街的一串儿媳,孙媳。 郑直也不敢吭声,只能充当看客。讲实话,莫讲老太太,就是长房,三房,五房,六房都住进来,这里也是能盛下的。这处御赐院子拢共十四亩,再加上郑直之前准备作为婚房的五亩院子,十五亩园子,地方与早前的廉台堡大小相偌。 只是老太太若是搬去了前街,他这里就真的少了拘束。到时候想去哪,直接走密道,就可以去看二嫚儿,锦奴,言奴,小迷糊。若是得了便宜,可以让四位娘子就住在园子里,若是再把二娘拉进来……嘿嘿嘿。 郑直进屋的时候,汤素娥正和谢瑶光,刘花卉听方正霸,方反霸,徐琼玉几人排的新戏。郑直很不得体的直接躺在了汤素娥腿上“媳妇,俺饿了。” 汤素娥哭笑不得,同样也不得体的就要解身上的纱衫。吓得旁边的顶簪赶忙道“爷这么多小娘,谁还喂不了两口。” 郑直哭笑不得“俺没吃晚饭。” 众人松了口气,不过对顶簪都不免另眼相看。 汤素娥笑道“奴晓得啊,就是这纱衫有些紧了,不舒服。” 顶簪无语,后院汤素娥就是她们的天,人家讲的都是对的,只好道“奴婢去准备。”赶紧跑了,她才反应过来,若要喂,她也跑不了。 郑直看着对方摇曳的身姿,不由又为朱千户,朱小旗,刘三求亲的事头疼。 “奴想过了。”夜里汤素娥躺在对方怀里道“千户不同于旁人,顶簪既然不愿意,那么就换成奴在山东的堂妹。” 郑直反应了片刻,才试探着问“汤家?” “对。他家与家父是从兄弟,一直在鲁王那边。”汤素娥道“听人讲刚及笄,这次千户怎么也该升百户了,又是锦衣卫,算是门当户对。” 郑直想了想“娘子想的周全,原本顶簪……” “奴不嫁。”汤素娥身后的顶簪又没规矩的冒出来插话“这辈子就跟着娘子。” 郑直并没有生气,他发现汤素娥很有拿捏人心的本事。前世的孙三娘,三太太,唐姨妈,今世的顶簪,听人讲这段日子对方又和六太太,十娘子,赵家表嫂来往密切“那行,俺就和千户做连襟吧。” 如此汤俌夫妇的事就必须真的往后拖一拖了,毕竟一旦二人死了,朱千户成亲也要明年了。 第二日一早,郑直见到朱千户,将汤素娥的决定告诉了对方“他家虽然是旁支,可是也算名门之后,比娶一个丫头好了不晓得多少。” 朱千户听郑直不厌其烦的解释,晓得对方怕他不满,直接道“五郎多虑了。只要她跟太太亲近,俺就愿意。” 郑直哭笑不得,扭头瞅了眼眼珠滴溜转的郑墨“你不是定亲了?始乱终弃要被人骂一辈子的。” 郑墨一听,顿时泄了气“那是俺嫡母做主的,怕俺超过坤哥,定的是个老秀才的闺女。”因为虞台岭,郑墨如今开朗了不少,于是家中的事也讲给了郑直不少。他一直瞧不上那个老秀才的女儿,这次出来投奔郑直就是想着做出一番成就然后回去退亲。 “墨哥。”郑直一听,皱皱眉头“你也是堂堂七尺男儿,功名自当亲手得。旁人能给你,一样能拿走,只有自个拿到的才不会被抢。若是有一位家势优渥的岳家固然好,可没有了又如何?你自个不争气,去了人家,谁又会瞧得起?” 郑墨一愣,惭愧道“侄儿受教。” 却哪里晓的,面前被他当做榜样的十七叔从始至终都没有想过亲手去拿啥,都是打算等着吃现成的。却等来等去,啥都吃不到,发现无人可靠后,才被逼着去抢的。 至于娘子的家世,郑直若是不在意,又何必为了汤素娥的身份翻来覆去几个月?不过是如今发达后的郑直,洗白他曾经的种种不堪而已。 早课之后,郑直跟随杨廷和回到起居注馆,桌上已经放着一份昨日的邸抄。拿起来简略瞅了瞅,果然,再没了对郑家的口诛笔伐。 郑直不由对邸抄发生了兴趣,继而想到了江侃一再给他提起的报纸。 刘健那帮老匹夫为何能让郑直退避三舍,自然是因为他们在内阁。郑直可没想着他能进内阁,所以可以想见以后的大趋势还是那帮老匹夫欺负他。 原本郑直是打算在那头猪猡的帮衬下有理有节的演一出戏,可真相很残酷,刘健那些人压根就没打算收他。欲卖身而不可得的郑直只能另辟蹊径来想办法,为弘治帝死了之后做准备。 可弘治帝若是死了,在刘太监掌权之前他只会更难。思来想去,唯一能制衡内阁,让他们,和他们的狗收敛一些的就是这看似虚无缥缈的士林公论。用江侃的话就是‘掌握话语权’。瞧瞧,俺外舅一出手,不论你们写多少题本,天下人都不会晓得。 可是昨个听给沈家送礼物的郑墨回来讲,沈禄的身子骨也不好。那么这通政司的通政使田景贤一旦掌权,他就又被动了。此刻再想江侃讲的那个报纸的提议,似乎就成了良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