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直刚出了皇城,朱千户就带着郑墨驾车凑了过来。昨日翰林院就派张文宪告知,因为皇差有人领了,他明日依旧要正常上值。如此今日郑直就不用再去翰林院装呆卖傻了。 到了家,郑直没有去芝麻巷而是先回家拜见祖母。他晓得汤素娥的心思,为的是自证清白。可是对方显然忘了一句话,请神容易送神难。不过不同于之前,这次只是腹诽几句,却并没有不满。汤素娥虽然是孙二娘的魂,可她的人是项素娥。对于这由里到外,天造地设的美人,郑直舍不得指责一句,遑论其他。 老太太尉氏见到郑直很高兴“你懂事了,这官面上的事也不是我能指手画脚的。只是如今既然立了军功,朝廷多半也就有了章法。郑家世代为大明戍边,朝廷也没有亏待我家,切不可再多生事端。” 年少得志之人因为见识浅,将所得到的一切都当做了他靠着自个付出,努力换来的,因此难免自负。郑直之前没有资本,如今则不然。虽然屡次被事实打脸收敛很多,不敢再忘乎所以,却认为长者的见识并不高明,哪里有他见多识广。郑直心中不以为然,不过还是顺从的应了祖母。 讲到死在宣府的仨个本家,太夫人只是淡淡说了一句“都是军户子弟,日后多帮衬就是。” 不是冷血,而是战阵之上,刀枪无眼,这次真定这一支年轻一辈里出挑的也差点全都折进去。他们既然当初应了赵耀庆,就一切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提起四嫂白素贞,老太太只能长叹一声“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郑直原本以为这一世没了白钺牵连,四嫂哪怕不能在家里一言九鼎,却总可以平平安安活下去,目下却是这般结果“虎哥受了伤,按制可以回来休养……” “看他自个吧。”老太太却道“四郎是个懂事的。” 郑直不再强求,显然,所有人都晓得郑虎这次有可能封爵,这对于武臣之家诱惑太大了。这种关键时候,请假回家,岂不是落人话柄? 因为四嫂的事,老太太今个儿精神不济,郑直又待了一会,就退了出来。转到芝麻巷老太太的院子,准备帮忙料理丧事。 “眼瞎啊。”正要进大门,里边风风火火走出来几个人,为首之人直接撞在了郑直身上,却张嘴就骂。 郑直皱皱眉头,那人还想再骂,郑家的门子立刻凑过来“十七爷回来了。” “这些是什么人?”郑直皱皱眉头。 “直哥是吧?”不等门子答话,那人立刻道“俺们是你赵家的表兄,俺叫赵耀鹏。” 郑直晓得了,冷着脸道“既然是赵家人为何在俺家横冲直撞?有这样的亲戚吗?” 那人呵呵一笑“这不给四嫂帮忙,心急了,直哥见谅。”拱拱手,走了出去。 郑直不动声色的看了眼门子。 对方立刻凑过来道“老太太吩咐的,讲不可怠慢了亲戚,就把他们安排住在了东头那处院子。今个儿人多,他们就凑了过来。” 门子没讲,这些赵家人虽然不敢进后院或者别院,可是这些日子在前院吆五喝六,很是霸道。 郑直点点头,打定主意,娘子和十嫂赶紧回家去。既然老太太还想护着姑母,那看戏就好。 进了前院,就看到郑修在和翟仁商量。二人瞅见郑直立刻道“四嫂的墓志也只能十七你来找人了。” 郑直点点头,却道“这几日来往人多,后院女眷也多,门户需要严防。” 郑修和翟仁一听就晓得郑直指的是什么,不由犯了难。若没有太夫人,那几个赵家人早就被收拾了。 “外院小老儿可以张罗。”翟仁开口。 “内院让陶力家的组织一些健妇,加强巡视。”郑修也表了态。太夫人搬去了郑直那里,估摸着也不会再搬回来,后院伺候太夫人的下人,婆子也都跟了过去。目下后院管家娘子是丁氏的奶妈陶力家的。 郑直点点头不再多言,找了借口来到二院,终于见到了汤素娥和许锦,奈何场合不对“这里外边有俺们,十嫂瞅着模样还是回去歇着吧。” 汤素娥和许锦立刻懂了对方的意思“老太太吩咐……” “嫂子。”汤素娥挽住许锦的手“我有些头晕眼花,许是中暑了。” 许锦无语,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眼瞅着都七月该入秋了“既然如此,我送妹妹回去……我那院歇歇。” 她突然记起太夫人就住在郑直那院。 郑直关心道“若是难受,就多歇歇,俺去请二嫂来做主。”看向不远处的顶簪。 对方立刻凑了过来扶住汤素娥,满冠也跟了过来,从许锦手里接过了汤素娥另一只胳膊。 待众人离开,郑直这才找到了丁氏说明原委“有劳嫂子了。” 丁氏虽然也迷恋一呼百应,奈何她从没有操办过这种大场面“十七爷这怕不是准备坑我吧?” 郑直瞅了眼对方“绝无此意。” “赵家那些祸害整日间在前院闲逛,今日更是想进二门。焉知不会趁着人多顾不周全,夜里摸进来。”丁氏愤愤不平“旁人是十七爷的嫂子,我也是,为何扒高踩低?” 郑直语塞,索性也不装了“那二嫂啥意思?” “有老太太的话,自然奈何不得赵家人。可是老太太总不愿意家里名声被这些光棍毁了吧?”丁氏道“你把他们看住总是可以的吧?若是闹出了什么,我们脸上不好看,其他妯娌呢?” 郑直有些不愿意,看住了那些人如何作恶?不得不讲,郑家此刻在郑直眼里啥都不是。因此他根本不在意赵家人会闹出那些丑事。可经过丁氏提醒,郑直突然醒悟,只要在郑家出事,那么他的所有女人都要跟着遭殃。同时懊恼,一次,两次,他总是忘了,不论啥时候,郑家和他根本分不开,这种牺牲郑家的声誉的法子万不可再用。 “俺把他们安排去牛角湾。”郑直想了想“祖母那里俺去。” 丁氏松了口气“如此最好。” 中午得到消息的边璋等人就纷纷登门吊唁。郑直这才晓得边璋的娘子还有两个儿子前些日子上京了,目下真定留着长子夫妇读书。因为这次老郑直脑子不全,所以也没讲到底是边璋哪个儿子卖的他,故而郑直只是提前做些防范,待两年之后再追问老郑直。 程敬倒是没有接过来娘子,毕竟对方还有内舅内姑要侍奉,不过却纳了一个媚香楼的清倌人。听人讲那小娘子才及笄,岁数比程敬的孙女大几岁。对此郑直差点用江侃的那句“老牛吃嫩草”打趣,好在忍住了。 孙汉,孟鹏和范进都跟着部里的官员去了外地,不过三家也都送来了奠金,已经出了月子的孙娘子还亲自去了后院。 自然不用郑直去后院招待,他在前院与郑健,郑伟,郑墨等人帮着郑修忙前忙后。郑宽下值之后,也过来应付闻讯而来的同僚还有白家人。 白氏的兄弟自然哭的泣不成声,他刚没了父亲,姐姐又走了,听的谁都是心里不是滋味。郑修和郑直走过去,搀扶起对方到一旁落座。 “其实这一次俺二哥也是出了大力的。”郑直不善言谈,不过为了安抚白二郎,也硬着头皮和对方聊了起来,不知不觉讲到了虞台岭。自个吹嘘自个太丢人,吹嘘旁人白二郎不认识,他干脆就张冠李戴吹郑修,反正肉烂在锅里“只是俺兄长不好虚名,一心举业,这才把功劳让了出来。” 一旁的郑修无可奈何,不过为了不拆郑直的台只好向白二郎拱拱手“惭愧!” “郑家果然都是允文允武。”白二郎赞叹一句。 “俺家的二郎家长女八岁了吧?”这时几人身后传来询问声。 众人一扭头,是白氏的叔父白钺。众人赶紧起身见礼“白学士记忆超群,长女今年正好八岁。” 白钺扭头看向白二郎“二郎,大哥今年……” “五岁了。”白二郎立刻懂了对方的意思,来不及多想,赶忙介绍。 “郑左谕,俺有意为侄孙求娶郑儒士的长女,不晓得意下如何?”白钺看向一旁的郑宽。虽然如今郑家处于风口浪尖,倒是他不想断了和郑家的亲。单凭叔侄两代状元,只要郑家叔侄不作死,永远不会出大事的。 按理讲结亲自然是郑家五房或者六房才好,奈何年龄相差悬殊。除此之外,只有郑修的女儿最为合适。 郑宽看了眼郑修“四嫂在家一向端庄自持,俺们郑家上下有口皆碑。如今白学士愿意再续两家缘分,这当然是再好不过。” 相比去年三嫂周氏的葬礼,郑直已经习惯眼前的一切。逝者已矣,况且就当补偿四嫂在郑家受的委屈吧。 傍晚时,张文宪带着一个叫祝肇光的翰林秀才前来祭拜。郑墨认出对方,立刻找到了正和边璋,程敬等人合计的郑直。 “俺们下值后才得到消息,还望郑中允莫怪。”祝肇光看张文宪笨嘴拙舌,只好越俎代庖。 “二位有心了,能来的都是朋友,俺感激还来不及呢。”郑直赶忙招呼二人走进了边璋等人的房间。能以翰林秀才身份在翰林院学习的可没有样子货,郑直要想在翰林院混下去,就需要张文宪,祝肇光这样的人。 之后陆陆续续来的人越来越多,一直忙活到二更天,郑直这才有功夫歇脚,同时拿过底册瞅瞅谁没来。第一个自然就是曹家人,可以理解,毕竟彼此尴尬。于是郑直决定去问问曹娘子和曹家姐妹如今咋样。至于几位娘子,他如今心里有一股邪火,可舍不得。 第二日一早,郑直并没有上值,依旧回来帮忙。他昨夜已经写了假本,杨廷和爱批不批。 张荣昨夜没走,因为守灵打了一夜麻将。正要去翟仁安排的地方躺会,就瞅见了郑直。见对方那模样就晓得做啥了,有些无语“这情啊爱啊的真的比不上银子管用。俺回去把银子一拿出来,五虎猜咋样?那婆娘就恨不得吃了俺。” 郑直听后直翻白眼,这是灵堂“那二狗哥昨夜咋不回去让她啃。”虞台岭的十多日,让二人关系亲近了,讲话也随意多了。 “俺又不是你。”张荣没好气道“那就是个无底洞。” 郑直赶忙侧过头,咳嗽起来,他吃呛了。 吃过早饭,张荣直接去补觉,他则找了块地方,一边盘算如何给自个解套,一边听不远处的郑墨炫耀。 郑墨经过虞台岭,整个人都变了个模样,身上的酸气消失不见,代之是一种匪气。他正跟郑健,郑伟等人吹嘘在宣府睡得女人如何白,如何销魂,就瞅见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门口,郑虎,郑仟回来了。 “也是赶巧了,俺们路上遇到了即将卸任的刘老爷,于是请了假。 ”众人将兄弟二人簇拥着往二门走,郑虎不吭声,郑仟低声向郑直等人诉说原委。 巡按八月派出,所以每年朝廷的上一任巡按都会在六月或者七月回京。 解了乏的郑直点点头,递给郑仟一根烟“这里有俺们,仟哥一会有空去三太太那里瞅瞅吧。”讲完他就后悔了,如今这都七个多月了。 郑仟应了一声,正要跟着郑虎进院,外边传来争执声。郑直等人催促郑虎和郑仟进院,他们则转身走出大门,就看到几个巡城校尉押着赵家的那三个人站在门口。 “郑勋卫。”为首的校尉拱拱手“昨夜此三人夜闯观音寺,被人发现绑了。他们讲是郑勋卫家人……” “俺家没这几个人,不认识!”不等暗道侥幸的郑直开口,郑虎走了出来,直接道“麻烦诸位兄弟依法处置了。” “姓郑的。”原本鼻孔朝天的赵耀鹏一听就恼了,他不认识郑虎,盯着郑直质问“你们真的见死不救?” 郑虎狐疑的看向郑直。 郑直冷着脸“笑话,俺们郑家诗书传家,可没有你们这号人。” 巡城校尉是夜巡没错,可是出了事不送南镇抚司,反而大摇大摆的来到这?南城兵马司真好通融。 “好好好。”赵万鹏一听,扬声道“郑家为了侵占俺们赵家财产,用他家的孩子冒充俺们赵家人。” 郑虎大怒,就要上去打人,却被郑直拉住。看向始终无动于衷的巡城校尉“诸位不妨查查他们,据俺们所知,赵家人除了俺姑丈这一支,去年都被人祸害了。如今又有人冒了出来,在这里败坏俺们家名声,怕不是哪来的骗子吧?” 那几个巡城校尉干笑几声“好说,好说。” 这时被吵醒的张荣冒了出来“洪百户,咋调到巡城校尉了?”凑了过去,搂住对方的肩膀走向另一边。 郑虎冷冷的瞅着赵耀鹏几人,郑直则对着赵耀鹏等人笑。 赵耀鹏被盯着不舒服,声音也弱了下来。奈何这条街住的可不止郑家,早就惊动了四邻。 很快洪百户就反身走了回来,招呼几人将赵耀鹏三人堵住嘴以后带走了。 郑修等人赶忙想法子转移众人注意力,郑虎和郑直则被喊去了太夫人那里。 “是真的。”面对郑虎的询问,老太太尉氏直截了当的给出了明确答复“当初这事是我做主的。” 当时尉氏虽然还在三万卫,可宪宗皇帝已经驾崩,当时的光景也好了很多,家里的书信总算不用等半年才能收到。因此尉氏得知了女儿郑六娘在赵家的窘迫,当机立断,让好生养正怀着一胎的安氏抱了一个儿子过去,那就是十二哥,后来的赵耀庆 郑虎听后并没有多么欢喜,实在是赵耀庆上不得台面。若是认祖归宗,根本是给祖宗抹黑。可事已至此,对方已经没法留在赵家了“孙儿莽撞了。” “这种孽障处置也就处置了。”尉氏却道“原本当初是情非得已,如今不过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用银钱打发了。不曾想那些人得寸进尺,还败坏我家声誉,死不足惜。” 当年尉氏还担心郑实心眼小不愿意,却不想对方早就和赵家那个崔氏有染,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想到这,不由皱皱眉头,看向默不作声的郑直“五月的时候,我已经写信给平阳那边,让他们寻一门好亲给十三姐,想来应该快有消息了。” 郑虎无所谓,反而松了口气。虽然远嫁,可只要陪嫁丰厚,再加上六叔,他和郑直,相信十三姐在婆家也吃不了亏。 “祖母想的周到。”郑直预感到了杀气,却不敢辩解,以免拔出萝卜带出泥。五月的时候,也就是讲太夫人也信了慧静师太那些鬼话。不过清者自清,他对十三姐真的没有所图。对方固然模样出挑,奈何看不清她自个,这样的女人,谁娶进门就都是自寻烦恼。 尉氏没有看出不妥,这才稍稍安心,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我家走到今日,没有人容易。如今赵家既然已经晓得,我们也不必惹人嫌弃。待你姑丈的文书到后,就让十二哥回来吧。” 郑虎兄弟称是退了出去。 这意思,太夫人已经给姑丈写信了?那么留下这些赵家人,并不是姑息养奸,而是当做活证据。奈何赵家人太折腾,彻底惹怒了太夫人,决定不等了。 二人默不吭声向外走,不曾想一队人前呼后拥的出现在夹道。为首之人看到郑直,赶忙下了肩舆迎了过来。 郑直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六妹咋了?”郑虎赶忙追问。 “四……哥,哥……”赵家表嫂一听,这才看清郑直身旁之人,顿时大脑一片空白。 “赵家表嫂可是来看太夫人的?”郑直赶忙硬着头皮硬拗“这事也不怪表嫂,切莫自责。如今太夫人已经歇息了,晚些时候再来吧。” “这样啊。”赵家表嫂赶紧道“如此,四爷和十七爷慢走。”转身就带着前呼后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跑了。 从始至终,郑虎的眼角直跳,尤其是此时才发现赵家表嫂挺着肚子?他们都没有见过面,人家就能立刻认出他。郑虎也晓得赵耀庆娶了三太太妹妹家的女儿,如今看来……扭头看向目光呆滞的郑直。 郑直干笑几声,这顿打…… “再打……再打就……打死了。”郑直一手捂着肚子,跪在地上,一手赶紧摆动求饶“真的就她们几个……” 不出郑直预料,半路上他就被郑虎提溜到了小花园逼问。郑直也权衡半晌,干脆一股脑的将郑虤和赵耀庆二人的事改头换面都讲了,然后就成了沙袋。汤素娥为了今日觐见特意让朱千户送来的袍服早就破损,好在为了脸面,虎哥这次没有扇他。 “孽障。”郑虎恨不得吃了郑直,又是一脚踢在郑直肚子上“孽障!”他还感叹郑虤废物一个,干嘛嘛不成,生孩子挺拿手。不曾想如今那三个是这么来的。还有赵耀庆,更加无耻,卖了媳妇的名分还债“他张家这么羞辱俺们家,你就这么瞅着?对对,你都占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孽障!” 郑直直接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俺也是被迫的!” 他描述的故事里,寿宁侯,建昌侯自然是大坏蛋,因为当初郑虤和赵耀庆被怀疑偷了建昌侯妇夫人,所以才被二人报复。至于六姐,自然是无辜的被那些张家下人喂了药。木已成舟之后,郑直和对方也就一起了。 郑虎对郑直讲的不全信也没有不信,只是终究心里窝火,打雷了之后,这才转身就离开。他这几年也听了郑直很多传闻,本来以为是刘健老匹夫无中生有,如今才晓得,人家讲的还收着了。 郑虤和赵耀庆这两个窝囊废,活着做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