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个儿是十二,按照刘奉御讲的,一月之期的最后一日。昨个儿郑直已经打发人给锦衣卫经历司送去了腰牌,他明个儿就可以正常上值了。 今日也不避讳,一早就从后门出来,郑直先看汤素娥后,直奔钱宁家。这几日,李金花打发人邀请他好几次,为的自然是一就被关在锦衣卫狱内的钱宁。 原本郑直是不想见对方的,没法子,心里阴暗之人见不得内心充满光明的人。李金花虽然没有规矩,可是性格直爽待人以诚。郑直不想节外生枝,害了对方性命。可事与愿违,这一趟,他不得不来。 因为钱宁被关着,一直被对方关注的四时花馆终于落到了郑直手里。可是朱小旗等人找遍了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想象中的银窖。反而意外的在那些龟奴里发现了几个疑似教匪的人。也就是讲,这里很可能是教匪的联络点,而不是郑直当初判断的钱宁银窖的位置。 在秘密将那几个龟奴审讯之后,也确认了这一点。郑直只好让朱小旗抹去痕迹,再次将他费了心思弄到手的四时花馆转手。不同于上个月,他如今不愿意张扬,毕竟手里有五千万两银子,为了这点事,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不值。 原本他也就打算放弃了寻找,偏偏此时,孙汉找了来。他发现了钱宁这一阵和建昌侯来往密切,再加上对方长得妥妥的美男子,一个结论顺理成章的冒了出来“祝英台在钱家。” 郑直哭笑不得,却又无法辩驳,只好今日来钱宁家,虚应其事。 “沈大娘子也在?”钱宁不在,李金花为了救人,也就顾不上男女大防。得知郑直来了,直接让人把他请了进来。却不想,许久未见的沈大娘子也在这里。人憔悴了不少,看得出这一阵过得不怎么舒心。 也是,正所谓城门起火殃及池鱼。施懋也玩股本了,还投了不少。因此前几日怜儿带着她的女儿搬进了郑家借住。没法子,施纯留给对方的家产都赔进去都不够还的。如今想来,上一次沈大娘子改嫁也就是相当于变相被卖了还债。 “郑解元。”沈大娘子向郑直行礼。 “五郎,你是宁哥的好兄弟。”李金花对于繁文缛节一向不在意,不等郑直表演,开门见山道“如今宁哥出了事,你不能不管。” “到底咋了?”郑直好奇追问,看对方脸色,辩解道“俺这一阵在家养病,只晓得外边乱腾腾的,钱百户咋了?” 不得不讲这二年他的表面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李金花瞅了又瞅,瞧不出破绽,只好耐着性子,解释一遍“东厂怎么了?也不能乱抓人啊。” “这样啊。”郑直皱眉道“钱百户可有啥不妥?嫂子莫要着恼。你要俺救人,就该给俺一句实话。否则俺不要紧,耽误了救人可就悔之晚矣。” “什么早啊晚啊的。”李金花嘴上辩驳,心里却认同了郑直的说辞,想了想“宁哥的事我也不打听的,真的不知道。” “那……”郑直斟酌片刻“可否让俺去钱百户的书房瞅瞅?” “去吧,就是那一间。”李金花指指正房西头的耳房“不过都是些肥羊坊的账目,旁的宁哥也看不懂。” 郑直懒得辩驳,拱拱手走了过去。钱宁的书房,地方不大,简单的摆着几个书架。郑直开始仔细搜索起来,来都来了,他全当消遣,瞅瞅能不能搜出钱宁的秘密。可是结果让他很失望,一无所获。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动静,郑直扭过头,是从不欺暗室的沈大娘子“大娘子有事?” “……”沈大娘子欲言又止,眼瞅着郑直起身走了过来,终于开口“不晓得郑解元多会入宫当值?”看郑直不懂,解释道“老身的母亲如今在皇宫内做女官,原本是有联系的,可近日宫内收紧了门禁,断了联系。若是郑解元有法子代为传话,老身感激不尽。” 郑直点点头“实不相瞒,俺虽然在宫内当差,不过一直都在乾清门,内宫是进不去的。”看到满眼失望的沈大娘子,他继续道“不过俺也认识几个中官,未知……” “哦。”原本失望的沈大娘子顿时重燃希望,赶紧道“家慈在尚功局任司制,姓宋。” “俺记住了。”郑直瞅了眼走进来的李金花,恭敬道“请大娘子等俺的消息。”然后对李金花道“果如嫂嫂所言,全是肥羊坊的账目。” “我都说了。”好在李金花晓得如今求人办事,没有再得理不饶人“宁哥正日间就稀罕在这拨拉这几间铺子的收获,也不晓得瞎乐呵什么。” 郑直哭笑不得“那就要等钱百户回来,嫂嫂亲自问了。俺这就去托关系,找人打听。”讲完拱拱手告辞。 “对了。”李金花赶忙从身旁丫头手里接过褡裢“这种事托人办事,少不了花银子……” “嫂子这是做啥?”郑直冷了脸“俺跟钱百户认识这么多年了,凭的是意气相投。若真的计较,俺也就不来了。”讲完甩手就走。 “不要就不要。”李金花虽然依旧嘴硬却心里感激“你还没成亲吧?我把我妹妹许给你……” 郑直一听,在银铃般的笑声中狼狈的跑了出去。待上车后,瞪了眼老不正经的贺五十“肥羊坊棋盘街。” 坐进车厢后,回望了一眼钱家,笑了笑。钱宁的银子藏在哪,他大概想清楚了,肥羊坊。果然是灯下黑。至于为何是棋盘街店,很简单,那里距离城门最近,也是钱宁在他离京之后开的分号,里里外外都是对方的人。每日进出货物,食材也不会引人注意。果然是好算计。 至于沈大娘子?郑直答应过沈监生好好照顾她们的,他实在想不出还有比养在家里更周全的地方。所以,那位宋女官还是不要出宫了。毕竟对方若真有本事,沈大娘子上次也不至于改嫁了。沈敬怜,施氏,沈大娘子,沈氏,李金花,没关系,都住进来,俺有的是院子。 恍惚间,一张俏脸稍纵即逝,被放下的明瓦窗遮住。 “驸马爷的意思是让小姐先静养一阵。”嬷嬷瞅了眼坐在车窗旁的丫头,继续对端坐正中的游芝游三姐道“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做打算。” “可下月就是小姐大婚的日子……”守在车窗旁的丫头插话。 “住口。”嬷嬷冷了脸,瞪了一眼不知好赖的丫头,继续对游三姐道“前几日英国公家来人,讲张勋卫病了。请钟大真人瞧了,说是十年之内不得婚配,否则子嗣不保。不愿意拖累了小姐,驸马爷也深以为然。好在这亲事如今晓得的人不多,等过一阵,驸马爷会为三姐另行择婿的。” 游三姐默不作声,不悲不喜。她确实恨,恨郑七姐坑她。可对方已经死了,谁又能拿死人如何? 如今可好了,三不牙行倒账,原本最不起眼的账册成了她的催命符。账册上清清楚楚写着,她们的股份。她也傻,竟然用了本名。如今银子没有挣到手,眼瞅着的美好姻缘也成了镜花水月,还要整日提心吊胆,防备着人来勒索。 至于英国公府?对方定然也是迁怒她为郑七姐牵线搭桥,被拖累了。想到昨日打听到的英国公长媳尹氏去长俸寺修行,心中也是哀叹。他们男人废物,到头来还要我们女人承担。 正在这时,外边传来了哭声。丫头习惯性的推开明瓦窗瞅了瞅“是武安侯家出殡……”话没讲完,就挨了一巴掌。 “小娼妇,姐儿如今艰难,也少不了你的撺掇。”嬷嬷终于动怒了,又是一巴掌,将这个平日里鼻孔朝天,狗仗人势的丫头打倒在地。 “冯嬷嬷……”游三姐皱皱眉头,她的丫头虽然放纵了些,可以往都如此,父亲也不曾管过。正所谓打狗也要看主人,对方显然是下她面子。 “驸马爷吩咐,姐往日素来谨言慎行,定是下人们撺掇,才让姐儿轻信了人言。”嬷嬷似乎早有准备“等到了城外,着奴婢严加管束。” 丫头一听,原本的滔天怒气瞬间化为了无尽惶恐。她平日间在家里,仗着三小姐受宠,可是把能得罪的,不能得罪的,都得罪狠了。倘若落在这个老虔婆手里,肯定落不得好。赶忙凑到游三姐跟前“三小姐……” 嬷嬷冷着脸,却不阻止,反而重新回到座位。 游三姐却想到了更多,难怪只让她带着一个近身丫头出来,只怕如今留在家里的那些老人已经被处理了。可这是为了什么呢?父亲最喜欢的就是她啊。往日里她做什么,对方也不曾责怪啊。不就是牙行倒账嘛?至于吗?她都要去城外庄子里独居了,父亲还想怎么样? 却哪里知道,乾隆当等四当倒账的事情太大了,如今法司恨不得挖地三尺也要把四当股东揪出来。在这件事上沾沾边,莫说她一个驸马庶女,就是皇亲,国公都要被碾为米粉。没看到往日间耀武扬威,招摇过市的张皇亲一家如今都老老实实的闷在家里。没看到武安侯夫人因为债主登门,吓得花容失色,抱着唯一的儿子慌不择路躲避,却因为路滑,直接掉进了水塘,母子双双殒命。没看到衍圣公夫妇不顾严寒,昨日解封后,城门一开就往山东跑。剩下的她的姑母潜心佛法,长姐病重,保国公长媳疯疯癫癫,平江伯夫人半死不活,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那车缓缓停下,嬷嬷皱皱眉头,扬声道“怎么了?” “朝廷的露布奏捷。”厢外的车夫回了一声“打死了好几百教匪……” 正说着,由远及近,传来喊声“大捷,真保大捷……” 照夜壁站在露台瞅了瞅,转身走进屋内“看来你的人死完了……”话没说完就被赤裸上身,胸口缠着绷带的青龙搂在怀里拥吻。 这个男人是一旬之前的夜里突然闯进来的,受了很重的伤。当时她因为被赵耀庆这个该千刀万剐的骗去了所有私房喝的烂醉如泥。等醒了,已经被这个教匪骑了一整夜。虽然她自问是大明第一聪明之人,可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手无缚鸡之力。在得知对方的身份后,照夜壁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在想着如何得到好处。 “大明人口千万万,俺们是杀不完的。”青龙笑着将照夜壁抱起,放到了床上“跟我走吧,待将来我灭了大明,立你做皇后。” “婊子皇后?”照夜壁嘲讽一句,借以掩饰心中的怒火。她是大明的皇帝,虽然今生做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妓女,可这只是暂时的。她迟早要一飞冲天,用自己的方式守卫大明。 “话不要这么难听。”青龙却一本正经道“你做这行不是你的错,是这世道的错。再说了,你以为朱元璋的老婆是什么出身?郭家义女?呵呵,你也可以做我的义女,义姐,义妹……”话没说完,就被照夜壁一脚踢了下去“你疯了?” “我……腿抽筋。”好不容易压住怒火的照夜壁赶忙道“来来回回都是这两下子,亏得你还是教匪的大头目呢。” “你懂个屁。”青龙不屑的爬起来,给了对方一巴掌“老子之前是撸铁的,不是撸管的。我要是知道……算了,我要开始装……” 这时传来了敲门声,青龙吓得赶忙从炕上爬起来,顾不得狼狈,拿起一把裁纸刀步两步躲进了衣橱里。 照夜壁爬起身,将对方散落在四下的衣服拿起来也塞进了衣橱,这才不慌不乱的穿上一件道袍开了门“梅东主,您有事?” “哦,俺听人讲姑娘伤到了?”梅琏笑着扫了眼屋内。 “我在做些丹药,需要几味药材。”照夜壁大方的让开门“梅东主进来坐坐吧。” “不了。”梅琏依旧面带笑容“若是姑娘还需要啥药材,只管给俺讲就是。”转身带着几个亲随走了。 赵耀庆受伤了?咋没听人讲呢? 凭借赵耀庆的三脚猫功夫哪能逃得过梅琏布在媚香楼四周的打手耳目。只不过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毕竟是郑十七的兄长,哪怕郑十七与对方并不亲密,可只要没有放出话,不认赵耀庆,他就必须看不见。 只是梅琏不晓得赵耀庆是吃白饭里面最低贱的那种,不但吃白喝白睡白拿,临了还把照夜壁的私房卷包会了。因此,这一阵一直以为住在照夜壁屋里的是赵耀庆。若不是今日无意中得知照夜壁在采买伤药,怕有不妥,他才懒得管呢。 刚刚回到工坊,一个打手就引着刘三走了进来“唉,三郎,今个儿咋有空了?”梅琏赶紧起身迎了过来。 “自然有好事。”刘三给对方使了个眼色。 梅琏会意,赶走屋内其他人“咋了?” “那,这个是东家给梅东主的。”刘三笑呵呵的拿出一卷票据推给了对方。 梅琏好奇的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眼睛一亮“这……澹烟楼、轻粉楼可是南京有名的楼子啊。这讴歌楼、鼓腹楼也是济南和杭州数一数二的楼子……” “如今都是老哥得了。”刘三笑着拿出烟,梅琏赶忙放下契书,为对方点火“三郎,好三郎,给俺讲讲,东家这是为啥啊?俺啥都没做啊。” “咋没做。”刘三笑道“俺们的消息,不都是从老哥这走的,进的。东家是个爽快人,有功就赏,有过就罚。” “对对对。”梅琏自然不敢质疑,却又心中忐忑“三郎是晓得俺的,啥本事也没有,东家给的这么多……” “莫讲老哥了。”刘三摆摆手苦笑“俺也心里发毛。”瞅了眼四周“东家待俺们没的说,可是,俺们咋还呢?以前俺以为,还一条命就行了。可如今……”摇摇头“还不起。” “三郎啥意思?”梅琏一听刘三话里有话,不由小心起来。 “你个老小子。”刘三在司狱司做了那么多年野牢子,啥看不出来,咒骂一句“俺想好了,等曹家和汤家的主母进了门,求东家赏门亲事。” 梅琏一愣,郑十七赏亲事?郑十七遇到的看上眼的可是直接骑……“对对对,俺也求一门。” 刘三一听,直接给了自个嘴一巴掌,这可是他的日思夜想才想出来的独门妙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