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时分,一队东厂番子在领班率领下带着一辆空囚车,纵马来到了北镇抚司狱外叫门。看监百户虽然奇怪,皇城都关了,为何东厂还要星夜提审,在核对驾贴,官凭无误,甚至还有几个脸熟之人后,还是将这一队东厂行事放了进去。 与此同时,原本萎缩在中锣鼓巷两边的乞丐则走进了何纸马胡同东头第一户,纷纷换上了京营巡捕营的服色等在院子里。 半个时辰过去后,镇抚司狱传来动静,之前进去的东厂行事押解着一名囚犯走了出来。与此同时,中锣鼓巷口出现了一队打着巡捕营旗号的巡弋官军。如同往常一般,无视了正在押解囚犯的一众东厂,锦衣卫官校,从镇抚司狱前走过,径直向东而去。 看监百户咒骂一句,接过东厂领班递过来的烟,看着番子们将教匪的大头目押进囚车。待一切妥当后,领班挥手与看监百户道别。 此时异变突起,原本被锁在囚笼里动弹不得的青龙突然站了起来,一瞬间他周围的数名番子已经中箭倒地。 此刻天空中升起数只烟花,点亮了夜空,也照亮了众人。远处有人大喊“莫跑了青龙……教匪脱狱了……东厂造反了,巡捕营造反了……” 不等看监百户反应,那名领班已经一刀捅进了对方胸膛,一边砍向其余的北镇抚司看监力士一边大喊“快……” 东厂的番子立刻从死去的同伴身上找出钥匙,将囚车打开。扶着青龙走出囚笼,上马之后向东奔去,准备和返身接应的巡捕营会合。 此刻北镇抚司司狱司内已经发现不妥,夜空中传来了告警的钟音。在大门附近的群房里当值的数十名看监力士从诏狱大门冲出,立刻与垫后的东厂番子厮杀起来。 青龙还没咒骂两句,就感觉身下坐骑一轻。他赶忙松开缰绳,跳了起来,却依旧狠狠地栽倒在地。顾不上察看坐骑状况,青龙在随后而来的番子扶持下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换另外一匹马,却不想藏在暗处的人已经预判了他的预判,一支拇指粗的箭杆从马脖子直接穿透,热血喷了青龙一身“走,快走……” 众人簇拥着青龙继续跑向巡捕营,可是藏在角落里的卑鄙之徒依旧不停向他们的上空打烟花,同时射出冷箭。 为了不引起注意,教匪这次全都是东厂和巡捕营正常装具,根本没有带弓箭。 在又一名番子被射杀后,东厂番子和巡捕营终于会合到一处。可片刻后,队伍就散成了五六股分别向各个方向跑去,地上只留下了沾了一片血的囚服。 青龙本来以为此举可以最大的确保他的安全,却不想那些混蛋不晓得咋做到的,依旧死死盯着他们这伙人不放。依旧不停向着他们的头顶打烟花,为弓手提供指引。 眼瞅着前方道路尽头出现了一群锦衣卫,青龙咒骂一句“进胡同。”残存的四个人立刻簇拥着他顺势跑进最近的胡同。 “进院上房。”青龙十分冷静,并没有带着众人沿悠长的小径瞎跑,而是直接破门而入。在户主一家的惊叫声中,上了房。果然月光照映之下,不远处站着几个手持弓箭的人,看服色同样是锦衣卫。不过青龙立刻判断出,这些是假货,很简单他们的胳膊上绑着白布条。 对方没有任何犹豫,抬手就射。奈何他们已经没有了夜色的掩护,箭矢被精心挑选出的四个教匪轻松躲过。 “撤。”郑直低声下令。刘六他们每人已经射了至少二十箭,臂膀早就失去了灵活性,郑直拿着短弩垫后,同时也在伺机而动。就这么放过青龙,他不甘心。 刘六等人立刻返身脱离,刘三这次长了记性,站着没动,准备跟着郑直垫后。 “滚。”郑直虽然咒骂,却并不恼怒,抬手向已经冲过来的四个教匪攒射。 四个教匪眼瞅着距离暗算他们的小人不过只有几丈距离,根本不足以让对方再次引弓,心中也就少了防备。不想这些小人有此利器,猝不及防下,全都中箭。蹬腿几下就没了动静,为了今日,郑直特意在箭上涂抹了远胜杀虎药的剧毒。 原本准备捡便宜的青龙见此,立刻返身就跑。却不是跳下房,刚刚对面遇到的锦衣卫已经来到了院外,正小心的监视房顶上的打斗。青龙只能学着电视上看到的跑酷,一个助跑后,跳到了后巷另一户人家的门房房顶上。 不等青龙松口气,在远处叫嚣声中,身后也传来风声,他只能就势爬起继续跑了起来。 夺了刘三配刀的郑直,手持雁翎刀紧追不舍,暗自可惜。这青龙咋没也剃个光头呢?他们刚刚之所以紧盯这一伙人不放,就是因为这群人中有一个是光头。许是之前着急,脑袋上的伪装掉了,才为郑直等人提供了指引。毕竟一下子散出去那么多人,他也只能碰碰运气,自个带一路跟着这一支;刘七带一路,跟着另外一支。郑直甚至都不敢肯定,前边夺路而逃之人到底是不是青龙。无所谓了,无论如何也要弄死他。 青龙本来以为他的肺活量好,体力好,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甩掉身后的追兵。却不想身后之人的体能也不差,依旧穷追不舍。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青龙晓得,天就快亮了,愈发迫切的想要摆脱追兵。举目望去,四下里只有右前方灯火通明,一咬牙冲了过去。 渐渐的耳边传来丝竹之音,眼神不错的他,甚至看到了一幢幢小楼里如同放日本小电影一般各种姿势,各种场景尽收眼底。他这是到了妓院? 心有洁癖的青龙还想挑肥拣瘦,可是身后之人已经趁着他片刻的迟疑,一刀捅进了他的胸膛。青龙再不迟疑,也顾不上狼狈,回踹对方一脚,就势跌下院墙。落地之后,咬牙爬起来,肆无忌惮的冲进了楼子里。他要把地方弄乱,只有乱了,他才能过下去。 郑直因为上次杀青龙太过易如反掌,以至于哪怕心有警醒,更多的也是防备有外人横加干涉。再加上对方生生被捅了一刀,他心头顿时松懈下来,不想青龙垂死挣扎,将他也踹下墙。更让郑直着恼的是,他跌落的是院墙的另一边。等重新爬上院墙后,除了听到一阵阵惊叫外,早就看不到青龙的踪迹。原本郑直还想追下去的,可是院子里冒出了一堆黑影,明显不怀好意,他也只好作罢。 此刻突然记起江侃所言,心中凛然,那青龙果然跑了,如此该是跑去山西。奈何他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容,就算追杀也无从下手。不过总有一日,俺会砍下你的脑袋的。 远处传来了晨钟之音,一整夜都没有睡的钱宁从书房出来,洗了把脸,准备上值。 “有心事?”李金花从正房走出来“也是那个乾隆当的事?没事,宁哥有世职,就算没了银子,我们日子紧一紧也能过下去的。” 钱宁怜惜的将李金花拉进怀里“俺成了穷鬼不正趁了娘子心意,到时候就可以把杜娘她们哄走了。” 李金花白了一眼钱宁,晓得想左了,靠在对方怀里“郎是做大事的人,奴不拦着,想做什么大胆做。咱们在云南什么也没有,日后就算依旧什么也没有,一样能够重头再来。” 钱宁应了一声,从一旁丫头手里接过褡裢出门了。 “将那些东西收起来吧。”李金花扭头对身旁的丫头道。 “娘子咋不把那银票的事说给爷?”丫头是李金花的近身婢女,同样是云南人,喜欢直来直去“五千两可不是小数。” “如今当铺都倒了,就算讲了又如何?反而让他心里难受。”李金花自有道理。 钱宁这几日下值都没有回来,昨个儿回来后也不吃饭独自在书房待了整晚。原本李金花打算把银票的事讲给对方,见此改了主意。送银子的那边想来也清楚,到时候再做计较好了。 这时后院的婆子找了过来“娘子,爷的舅母来了,已经到了后门。” 李金花一听,不敢怠慢,带着人向后门走去。心中奇怪,这位舅母向来孤傲,往日间从不出院子一步,今日是为了哪般? 钱宁刚到北锣鼓巷,就看到了京营官旗封锁了前往昭回靖恭坊的路,看来事成了。为了确认,特意走到警戒的旗军面前,亮出腰牌“俺是北镇抚司看监百户钱……” “拿下。”不等他讲完,不远处的小旗大手一挥,瞬间周围的旗军将不知所措的钱宁围了起来。 钱宁有些慌乱,不就是丢了个教匪,至于吗?却不敢抗拒,乖乖的被一个旗军踢倒在地,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 小旗缴了钱宁的腰牌立刻跑向身后中锣鼓巷旁的何纸马胡同,此刻这里也已经封了,一群东厂番子正在最东头的胡同口窃窃私语“报,锦衣卫北镇抚司看监百户钱宁已收押。” 立刻有番子接过腰牌呈送到戴尖帽,着白皮靴,穿褐衣,系小绦的石文义面前。 “先转去锦衣卫狱。”石文义看了眼一旁番子打开的狱中日志,很快找到了钱宁的名字,对方今个儿本就该上值。不过为了稳妥,依旧还押候审。昨夜劫囚之人大都死了,可依旧被一早闻讯而来的他们发现了端倪。里边有很多都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在册力士,这意味着锦衣卫北镇抚司从上到下都不可靠了。 小旗应了一声,引着一个番子走了。 石文义则继续带着人探查昨夜教匪劫囚的现场。很显然,昨夜一共有两伙人。一伙是负责劫囚的,另一伙则是阻止劫囚的。而这两伙人,很有可能都是教匪。毕竟弥勒教行踪诡谲,外人哪里会轻易得知其行踪。 而随后经历司送来的关于青龙的招由旧档也印证了石文义的猜测,当初青龙被捕获就是教匪内讧所致。 这次还能如法炮制吗?若是白石在就好了。想到这,石文义有些无可奈何。他只是想要为白石获取杨督公的谅解,才把江侃的事讲了出来。哪里想到,事情从一开始就不是按他想的来。 杨督公得知江侃很有可能就是真定府水灾的幕后真凶,如获至宝。却立刻追问郑直可曾参与,好在石文义早有准备,立刻矢口否认。也不晓得杨督公信还是不信,之后就带他入宫面圣。 让石文义没想到的是杨督公将原本属于白石的功劳全都给了他。主上听了他的复述后,同样问这事和郑直有没有关系。若不是杨督公在场,石文义就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咬死了“没有关系。” 好在姓郑的和姓江的表面功夫让人挑不出来错,尤其是郑直若不晓得此人底细,任谁都会以为这是一个修桥补路的大善人。再加上勋贵之间就算是亲兄弟也会为了蝇头小利打的头破血流,主上才放心了。 回到东厂,杨督公就将他提为档头,专门负责追查江侃一案。石文义能讲啥,况且他也有上进的心思。石文义如今才略微懂了白石瞻前顾后的原因,无它,君心难测。主上和杨督公晓得内情后,竟然没有因为江侃的举动咬牙切齿,而是追问另一个人有没有参与其中。这内里有啥讲究他想不懂,也想不通,也许白石可以,只是永远也不会告诉他了。 没了退路的石文义只能一条路走到黑,昨夜他就召集杨督公给他补充的人手,准备一早来个开门红。却不想,有人给他们来了一个开门红。 杨督公得知有人冒充东厂从北镇抚司劫狱,还办成了。若不是被人识破,他就要白顶一口锅,哪里肯咽下这口气。借着主上龙颜大怒,将北镇抚司掌印千户牟斌等一干官校下狱的机会,让所有档头停了手里的事,先办教匪劫囚案,如此石文义才跑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