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来到芝麻巷的时候,远远地,焦兰就看到里边有几户人家正在修缮屋舍,好不热闹。 得知是建昌侯夫人来访,门子李五十赶忙打开中门,同时招呼旁人给后院送信。焦兰有诰命在身,除非必要,自然可以光明正大的直入前门。 六太太得到消息,皱皱眉头,对如同霜打茄子般的祝英台道“既然他不介意当王八,你还怕什么,以后住我这。生了,我给你养。” 祝英台不悲不喜,平躺在床上看着帐顶“表妹不用对我如此的,我和表姐一直算计表妹的。”虽然她住在后院,可是郑直几次畅通无阻的在深夜前来,她就懂了。不过为了避免江侃嫌弃她没了用处,才隐而不发“表妹也不要怨表姐,她也是被我骗了,一步步走过来,都是我的错。” 六太太皱皱眉头“你们把我当傻子?我要是自己不愿意,凭姐姐们又能如何?”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眼瞅着祝英台心如死灰,也不怕讲出一些东西“我就是瞅上他了,我要偷就光明正大的偷。至于堂姐,她的心思我也懂,不就是想孩子和他什么都要吗?也不想想,哪有那么好的事。狠不下心,我来。表姐不要管了,好好养着。”讲完起身走了出去。 祝英台待脚步声远去,这才坐了起来,冷眼看着窗外六太太的背影。你沈敬言有什么资格骂江侃?还光明正大?好一个不知羞的。 想到江侃那个杀千刀的,心中更是恼火。他以为有银子了,翅膀硬了,可以把自己甩开,想的太美了。等着吧,当你一无所有时,依旧会舔着脸爬回来的。 对于郑直那个杀才的允诺,祝英台不敢不信,也不敢全信。不过有一点她是懂的,郑直不敢害了江侃的命。很简单,对方和六太太做的丑事,若是张扬出去,同样也是必死无疑。除此之外,祝英台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哪怕最后江侃充军流放,她也愿意跟着一起吃糠咽菜。这是她的男人,为了这个人,她什么都可以不要。 “哪啊,昨个儿叶家打发人来送信,过几日要上门给我家十三姐提亲。三房的姐,人长得水灵的很。”六太太收拾心情,请焦兰到南花园一边赏梅一边闲聊“这不,我家的院子都是东拼西凑的,一点也不规整,就打算趁着机会好好修缮一下。” 她这并不是敷衍,而是确有其事。得到叶家提亲的消息,月子里的三奶奶哪里坐得住,才一日就让人送来了老长一张单子。 首先,芝麻巷这处院子,必须修缮。原本最初这里只是一处五进带一处小花园的院子,后来郑虎兼并隔壁院子,这才形成了不伦不类的中路是两处花园的结构。郑虎搬走后,院子就闲了下来,她们搬进来时并没有如何修缮,这次自然不能落下。再然后,十三姐的各种嫁妆,陪嫁,妆奁可以暂时不送过去,却需要将单子给叶家。这里里外外,左左右右的东西都要考虑到,毕竟不是掏自家银子。剩下的,宴请宾客,迎来送往,远亲近邻之类的,哪哪都是事。 郑直大男人一个,根本不管家里事只管掏银子,这种事只好由她来张罗了。如今焦头烂额,又冒出了表姐的事,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姐姐倒是个善持家的。”焦兰面上不动,心思却活泛了。据她这几日留意,郑七姐一直在打听太子选婚的消息。可是郑七姐外祖家早就没人了,至于郑家,似乎只有这位十三姐了。有意思,郑家显然并不清楚郑七姐的盘算。 没说几句,早儿带着个婆子端着托盘走了进来,行礼后道“帖子的款式郭管家已经送来了,请太太选用。”说完后,让到一旁。 那婆子立刻恭敬的走了过来,将托盘呈送到六太太跟前。 六太太瞅了瞅,点了三种款式“送去给三奶奶瞅瞅。” 婆子应了一声,跟着早儿退了出去。 “听人讲,三奶奶病了?”焦兰顺势开口。 “身子不舒服,不过已经好了大半。”三奶奶哪怕不服,也三十有余。再加上郑安下落不明,这孩子哪怕郑家认了,也不得不低调。当然晓得前因后果的的六太太又怎么会让妯娌落个污名,因此哪怕是对祝英台也是一直瞒着“若不然,这里也不用把我当神仙求。” 焦兰还没开口,晚儿又走了进来,行礼后道“李买办讲太太挑的那个厨子被人请去通州做席去了,请太太示下。” “张厨子的鲁菜一绝,让他亲自去通州请,多少银子都要请来。”六太太霸气的回了一句。 晚儿退了出去。 “这种事也要姐姐来定夺?”焦兰有些无语。沈敬言在家时,最烦实务的。不过一个状元哪来的底气,做这定亲宴?想到这,焦兰越发迫切想要见郑直了。 奈何一上午,郑直始终不曾露面,反而是沈敬言这里不得空闲。到了最后好几件事都必须对方亲自过去,焦兰只好起身告辞。 六太太也感觉没面子,拉住对方“好妹妹,这么久不见,怎么就走了?这样,妹妹先在院子里逛逛,我们中午边吃边聊。” 焦兰也不甘心一无所获,索性应了下来,带着丫头在院子里打发时间。作为大清的老佛爷,她可是见过各种的美景,奇花异草,哪里会瞅得上郑家小打小闹的破院子。好在南花园无趣,郑家还有一个北花园。被特意留下来伺候的李妈妈立刻让婆子打开门,请建昌侯夫人观赏。 这北花园比南花园,更加不堪。焦兰转了没一会,就感觉有些冷,带着众人走向不远处的暖亭。 不想此时,一位昂藏大丈夫从一旁冒了出来。 焦兰跟前的丫头婆子立刻护住主子“何人在此?” 郑直从羊尾巴胡同回来,就先去后巷看了汤素娥。原本只是打算坐坐,却不想他心中的仙子竟然不停地往跟前凑,吓得郑直落荒而逃。这是王妃?这这这……奈何世间没有后悔药,自个种的苦果,哭着也要吃下去。 为了图省事,郑直没有绕路,而是直接走的后门。因为正盘该如何将江侃这个养不熟的打回原形,他根本没留意到院子里有外人。愣了片刻后,行礼道“在下郑直,不晓得家里有客人,还请见谅则个。” “原来是十七哥啊。”焦兰不错眼的盯着郑直,没想到将近三年不见,对方竟然这般高大,魁梧。样貌虽然不是绝色却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外子建昌侯时常夸赞,果然不同凡响。” 焦兰前世就喜欢美男子,张之洞就是个例子。如今看到了多年未见的郑直,眼睛不由飘忽不定起来。这块头,比西番也不遑多让。 郑直刚刚本能的低下头,避免去看面前的一堆女人,自然也就没有留意到焦兰的庐山真面目,不过却晓得了对方的身份“原来是舅母……” 他想给自个一巴掌,一听建昌侯,竟然习惯性的来了这么一句。他外祖家在陕西是绥德卫的指挥,据说,郑实夫妇定亲时,曾祖郑骥尚未发家,其实是高攀了人家。不过自从郑福充军之后,除了几位舅舅不远千山万里送郑家五虎的母亲安氏到京城成亲外,已经多年没了音信,断了联系。 不是安氏不想联系,而是路途遥远。之前郑家也艰难,一文钱也要掰开了给郑直续命,没条件。如今,则是没兴趣,毕竟二十多年了。哪怕前几年郑虎去松潘,也不曾查找过。 焦兰对郑直的称呼并没有不适应,她连别人的‘亲爸爸’都当过,做个舅母也没什么,还抬举对方呢“十七哥有要紧事?” “医士让俺多走走。”郑直敷衍一句,毕竟他应该在家养伤。 焦兰自然晓得郑直被刘健打板子的事“原来如此,对了,闹市口那里有家士衡医馆听人讲手段不错,十七哥可以将人请来瞧瞧。”士衡医馆倒不是张家的产业,可是这家医馆坐落在观音寺胡同。 郑直点点头“多谢舅母。” “行了,忙去吧。”焦兰相信对方听懂了她的话。 郑直拱手行礼后,向前院走去。难道是江侃走漏了消息?不过被这位夫人一提醒,他找到了送给江侃的药引,同时也想到了如何把焦恂的银子弄到手。 焦兰在郑家吃过午饭,才与六太太依依惜别。却没有去闹市口,也没有回建昌侯第,而是直接来到了观音寺胡同,依旧进了观音寺歇息。 不多时,她的贴身丫鬟带着一个人走了进来,是郑直“夫人。” “坐。”焦兰并没有因为对方改口有任何情绪波动,指指对面。 郑直也不磨叽,坐了下来。他不懂对方的意思,所以决定以不变对万变,甚至能不开口,绝不开口。 “我遇到了一个难题。”焦兰哪里看不出对方的心思,却实在没有工夫耗下去“以十七哥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帮到我。” “俺一定竭尽全力。”郑直回答的中规中矩。他怎么也不相信,对面之人才十四,对方给他的感觉,似乎比三奶奶还危险,还要让她头疼。 “我现在需要一大笔银子,具体就是四万两。可是我没有现银,只有四当的股本。有人建议我把四当的股本全都卖出去,十七哥认为怎么样?” 郑直想了想“牙行的买卖俺也听人讲过,可是没有见过真的不敢妄言。夫人就当听闲话,俺讲讲咋看这事。” 焦兰没有不满,静静听着。 “但凡买卖都是有买有卖。物以稀为贵,大伙都抢,东西的价钱自然水涨船高。”郑直习惯性的拿出烟,却没有点,放到了鼻子前闻了闻“同样的,一件东西倘若唾手可得,谁又会愿意花大价钱去买?” 焦兰一点就透“想抽就抽吧。” 郑直依旧点点头“人们常讲,啥多了都是祸害。为啥,来势汹汹,招架不住。同样是水,为何时而上善若水,时而下恶如流?就是细水长流和波涛汹涌的区别……” 焦兰狐疑的瞅了眼对方,下意识挺了挺身子。她懂对方的意思了,田父可坐杀,习惯劳作的人,乍处安闲则易致病。说到底,缓则圆,急则变,过犹不及。她们十家,一口气抛售四万股,牙行里虽然也吸引了不少富贵子,可绝大部分都是只有几个钱搏富贵的。如同官场一般,捧高踩低,都是墙头草,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吓跑。四万股扔出去,不定传成什么样子,除了疯子,谁敢接?没人接,那就只能降价,越降价越没人敢接。 “……这些都是俺的拙见,倘若……”除了进门那一刹那,郑直从始至终都强迫他的眼睛盯着桌子。不是怕别的,小不忍乱大谋。再漂亮的女人和让张家吃亏相比,都可以牺牲。当然自个的女人例外。 “十七哥讲的句句在理。”焦兰笑笑“难怪定国公夫人时常夸赞,若不是十七哥是男儿身,我都以为定国公夫人要送你进宫选妃呢。” 郑直终于忍不住抬眼,与焦兰对视,却又很快错开“俺家没有适龄女子了,想来应该是定国公府中的女公子。” 原来郑妙顺打的是这主意,其心可诛。郑家正在与保国公家为了婚事拉扯,不过基本敲定了。一旦十三姐进宫,那么郑宽的仕途就完了。当然这对于郑直没有影响,不过郑宽就尴尬了。好在十三姐就要定亲了,那么对方会不会破坏? “那应该是吧。”焦兰笑着起身,投桃报李,虽然她的回报太少,可是有了这个好的开始,日后见面就自然了。 “俺有句话送给夫人。”郑直斟酌片刻道“世间人云亦云之人不可胜数,有时候人弃我取,不失为良策。” 焦兰笑笑“我记住了。” ‘人弃我取’反过来不就是‘人取我予’,该放手时就要放手。用羽士们的话讲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郑直若是晓得了焦兰这么想,非得撞墙不可。他不过是要借机让焦兰说通张延龄,继续大量买入牙行挂牌的那些股本,以便牙行倒账时连焦兰也被砸死。他已经感觉到了焦兰这个女人太危险了,留下来就是祸害。 至于郑七姐,只要十三姐成亲了,一切就都结束了。毕竟要是通过散布孔方兄弟会有假票,很容易就会引起钱宁等人的警觉。最好是通过另外的事,把孔方兄弟会牵扯进去。偏偏一个大聪明遇到了另一个大聪明,大明讲究天机不可泄露,于是一个怕事后担责任,给的提示太模糊,另一个想的太复杂。正所谓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事情从一开始,就向着另一个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