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忧可知,齐国已灭?”景玄的声音不响,却像落在琴弦上的一下轻扣,荡开了铮铮余音,“闻秦王称帝,将挥师下百越。”
楚以南有吴越、闽越、扬越、邗越、南越、西瓯、骆越、越裳,各地百族散居,聚落星罗棋布,数不胜数,因此被中原一带统称为百越。
苍梧便属于西瓯境内。
秦灭了六国还不餍足,进而想把百越之地也收入囊中。
或许是出于之前一举灭去六国的自负,秦进攻百越的消息未作任何保密,只一月不到的工夫,残雪一化,便已经传入了西瓯。
解忧敛起眸子,侧头看向撑开的窗格外,唇角微弯,“昔者舜帝葬于苍梧,其灵当护佑苍梧之民。”
景玄惊讶地看向她,她神情肃然,似乎并非说笑。
“子墨子言,神鬼有灵,忧深信之。”解忧掠掠发丝,跽坐而下,素手抽离袖管,轻轻按上丝弦。
她自然不是在说笑,过去秦花了八年时间灭去六国,一统天下,但他们绝不会想到,区区一个百越,也将花去同样多的时间才能攻克。越人的骁勇,大约是中原之地始料未及的,而等明白了这一点之后,秦军已经来不及将越人一举歼灭,这一仗,竟然迁延了整整七年,再灭一次六国都足够了。
秦灭六国,这是公元前二百二十一年的事情,而平定南越,统一岭南诸地,却是公元前二百一十四年的事情了,之后才过了四年,秦始皇便死了。
这百越之地,大概是他“挥剑决浮云,诸侯尽西来”的传奇一生中,最大的败笔,最深的刺罢。
解忧轻轻一叹,指尖滑过丝弦。缓了力,泛起一个虚浮的清音,凭方才模糊的印象弹奏那首《聂政刺韩王曲》。
窗外流水漱漱,堂内琴音锵锵。解忧的目光落在白玉的琴徽上,神情似乎悠然闲适,但手下流溢的乐音直若兵戈相击,激烈而粲然,令听者不觉坐正了身子。
一道厚重的篪声漫开。仿佛一缕淡云,掩了刺目的晴光,将一切过于锐利的音节转为柔和。
景玄缓缓闭目,他何尝不恨,恨不能像聂政一般快意复仇,但他并不是孑然一身,他还有沉重的东西要担负,他的肩上担着一个氏族,甚至一国的重量,当真容不得他任性胡为。
才一叠过后。解忧便停下了琴声,小手搁在弦上,侧头看向他,随即又转眸注视着琴上玉徽,不知在想什么东西。
出神之间,解忧感到身旁光线一暗,有人入座身畔,下意识侧身躲开,警惕地抬眸。
相夫陵将储酒的陶罐置于案上,侧头对上她戒备如同野兔一般的目光。不觉轻笑出声,“剑姬云,医忧善煮酒,可否劳烦?”
解忧仍然紧绷着小脸。死死盯了他几眼,这才移过一旁的红泥小炉,从案上白玉盘内拈起一枚翠如碧玉的青梅掷入酒中共煮。
青梅滋味酸涩,是极佳的醒酒之物,若是入酒一道煮,酸涩之味渗入酒浆。减去酒的辛辣,平添清冽爽口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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