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有女令玥（一）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转眼已是四年有余。

申时的忠恕堂里伴着夏风飘过一席悦耳的读书声……

“‘弟子规，圣人训；首孝悌，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祖母，阿含读得怎么样？”只见说着话的小人儿，穿着一身明制的琵琶袖袄裙，藕粉色的上衣配着天青蓝的马面裙，最夺目的要数那袄裙上的织金了，衬得整个人温润可爱又不失文雅。端正规矩地跪坐在书房西北角临窗的榻上，一双小手撑着《弟子规》，转过头来那干净的眸子望着莫家老夫人一眨一眨地问道。

莫老夫人听了伸出右手抚了抚小含光的头，嘴角漾着笑言道：“自然是好的。”小含光先是巧然一笑，转瞬又嘟着小嘴喃喃道：“可是，阿含都不懂它们说的是什么意思。”莫老夫人抬手拿过小含光手中的书，少不得解释一番，“我们家阿含刚刚念的是《弟子规》的总序，意思就是说：《弟子规》这本书的内容，是圣人对学生的训示；首先呢，要孝敬父母，尊敬兄长；其次要对自己谨慎约束，待人诚实守信。你的行为处事呢要博爱民众，并且要亲近有德行的人；如果你已经做好了这些，还有余力的话，就去学习文化知识。”

小含光听罢，拧巴着两条小山眉道：“所以……祖母，您是父亲的母亲，这样算来，父亲首先要孝敬您，那我不是更得先孝敬着您？”说完便拿了块近旁的糕点凑到莫老夫人嘴边说：“祖母，这是阿含最爱的赤豆糕，您也吃点儿！”“哈哈哈！这小机灵鬼，也就敢在我跟前这般皮！”莫老夫人边说边捏了捏小含光肉嘟嘟的小脸，顺着吃了口软糯的赤豆糕。

吴嬷嬷立在近旁，见了这情景，心想，怕是大小姐瞧出老夫人心情不好，故意逗着笑呢！吴嬷嬷正准备开口，就听见英子在门外禀道：“老夫人，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二小姐，三小姐来了。”莫老夫人听了，敛了敛笑说：“让她们进来吧！”“是。”转头的功夫就见一袭樱鼠色的旗袍，底盘发的右尾插了支和田玉制的寒兰，显得郭氏尤为别致，一手牵着莫令仪跨了进来。林氏紧随其后，与郭氏的秀丽端庄不同，妃色的旗袍，一身繁复的刺绣纹样搭着上海领配着水波纹的发式勾勒出她曲线美的同时，又衬得她娇人，手中抱着前年生的小女儿莫令焕，整个人神采焕发。

话说近年来，大家的夫人太太访友聚会开始流行着旗袍，郭氏与林氏这身儿衣服便是前几日去锦衣阁新做的。

老太太正声道：“都坐吧！除了吴嬷嬷，你们都退下。”待下人都走了，老夫人抬了眼望着郭氏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直直的叹了口气。郭氏见了蹙了蹙眉说：“母亲，有什么事儿但说无妨。”看得林氏一脸好奇。莫老夫人提声道：“枝儿，去将昨儿夜里大老爷刚寄回来的信拿来给大夫人瞧瞧。”说完扭了头不忍去看郭氏。

见这般阵仗，郭氏心念着，莫不是延顺他……刚起了个头便不敢再往下想去。直到郭氏接过吴嬷嬷手中的信，看了半晌，呆坐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早已被眼眶里充斥的泪水给染模糊了，终是滑过脸颊滴在膝前小令仪的手背上。

小令仪用左手食指沾了沾水珠，心想着打哪儿来的水？她仰起头望着自己的母亲，瞧着她哭了，莫名地自己张嘴跟着哭了。

与郭氏做了十来年的妯娌，虽然平日里偶尔也有互相不对付的时候，但林氏也没见过郭氏这般模样过。心想必是出了大事，再说怀里的阿焕似是也快跟着哭起来了，边拍着阿焕的背边出言宽慰郭氏道：“大嫂莫哭了，仪丫头被吓着了，况且这会儿阳儿他们下学了，估摸着也快到家了……咱们是一家人，发生了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们也好帮着想想法子不是？”林氏这话说得倒让莫老夫人高看她一眼，心里却默道，那是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你就别瞎掺合了。

见着女儿跟着自己哭，郭氏不忍心，渐渐止了泪水。将手中的信递给林氏，自己抱起小令仪哄了起来。

待林氏看完了信，一手拍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大哥这是干的些什么混事儿！”又怕自己把怀里的孩子吓着，就着背又轻拍了几下，终是怕扰了小女儿，叫来喜儿把令焕带了下去才道：“不是我说，大哥在外面娶了个平妻也就算了，娶平妻了不跟家里说也算了，现如今生了个女儿，眼瞅着快满六岁了才想着让她回来认祖，真是……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