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t; 利剑出鞘直击长天,双剑相交迸出剑芒四射,星散云空。对方像是不敌这样的交锋,斜斜一抹低音趋避而走,绕指成柔,做一抹清风穿簾分水,堪堪与之周旋。
而柯南绪分寸不让,琴音愈烈,时作惊涛骇浪,击石拍岸,雨骤风急;时作漠海狂沙,横扫西风,遮天蔽日。
那清音在咄咄逼人的来势之前便似化做谷中幽雾,毫不着力,飘忽不定,仿佛随时便会烟消云散,却偏偏轻而不败,微而不衰,穿雨过浪,追沙逐风,始终柔韧地透入激昂之间,不落不散。锲而不舍,低到谷底,盘旋萦绕,穿入峰巅,缥缈连绵,军前奇阵被处处羁绊,便一时难以布成。
巩思呈匆忙掀帐而出,却见夜天湛早已来到帐外,他听琴辨音,急忙说道:“殿下,有人在阻柯南绪布阵!”
夜天湛却似对他的话闻如未闻,俊面映雪一片煞白。这七道冰弦万缕柔音每一丝都穿入他心房,反反复复来来去去,丝丝缕缕细细密密,抽的骨血生疼。他绝不会忘记这熟悉的琴音,听起来恍然在天边,却每每就在耳畔心头,“是卿尘,她怎么可能在这儿?”他不能置信地低声道。
巩思呈心底一惊,前后思想,夜天湛的神情虽令他增添担忧,却无论如何要以大局为重,“凌王妃琴势趋微,已坚持不了多时,殿下当以玉笛助她!”
月光斜洒半山,卿尘身后一天一地的雪,瑶林琼枝间她纤纤素手如玉蝶片片,纷飞弦上。柯南绪曲中威势逐增,有如黑龙啸吟,一周周绕峰而上,越升越高,一峰尽处又至一峰,于滚滚的雷声中盘游三山五嶽,翻覆江河。
卿尘喉头抑不住涌上阵阵腥甜,却凤眸静阖,心如清渊,弦声展如流水,错层铺泻,极柔之处无所不为,极静之处无所不至,丝丝流长。
便在此时,两面此起彼伏的琴音间忽而飘起一道悠扬的笛声。
其声如练,其华灼灼,其情切切,其心悠悠。
笛声闲如缓步,柯南绪琴中气势却仿佛骤然错失了目标,瞬间落空。卿尘衣袂翻飞处,曲音行云流水,声走空灵,抬手间充盈四合,与那玉笛天衣无缝地合为一体。
悠悠比目,缠绵相顾,婉翼清兮,倩若春簇……
闲玉湖上月生姿,清风去处云出岫。
有凤求凰,上下其音,濯我羽兮,得栖良木……
凝翠亭前水扬波,碧纱影里雪做衣。
这玉笛一曲,曾在她最失落彷徨的时候陪伴身旁,曾泪眼看他执笛玉立,前尘如梦,曾醉眼看他俊眸含笑,花灿如星。
一琴,一笛,携着流光飞舞的记忆绽放于烟波湖上,仿佛幻影里盛开朵朵明亮的莲花。一枝一瓣清晰,一叶一蔓缠连,光彩流离,明玉生辉。
峰谷间云雾缭绕,在这相顾相知如倾如诉的琴笛合奏间,柯南绪竟如痴了一般,脸面苍白颜色全失。他抚琴的手不能自抑地颤抖,弦调凌乱,一曲尽散。阵前火光残痕凝固,琴之清和,笛之悱恻,浴火重生般步步翩然,明亮通透,展现于绵绵天地间。
柯南绪神情复杂,再难以听下去,他猛然站起来抬手用力一掀,那桐琴应声跌落高台,弦崩琴裂,摔个粉身碎骨。
便在此刻,大荒谷与横梁渡间冲起山崩地裂般的喊杀,巩思呈几乎和十一同时挥军发难。柯南绪却独立于高台,毫无反应,烽火光下,长泪满面。
正吟琴上,落红点点,蝶舞残血,如凝聚了毕生的精魂,长长划起一旋翩跹,是临去时绚烂的美。卿尘唇角残留着一丝惊目的血色,手边最后一抹清音消失在弦丝尽处,瞬间便被冲锋陷阵的铁蹄声滚滚淹没。
冷月深处,孤峰影里,笛声依稀仍余。一音寂寥,失落凡间,怅怅然,幽凉。
榻前纱幕外,点点微黄的灯影仍晕在柔软的锦毯之上,晨光已将几分清冽的气息透露进来,如同潺湲的流水,缓缓浸了一地。
卿尘朦胧中睁开眼睛,隔着帐帘看到有人身着甲胄俯在榻前,玄色披风斜斜垂落,被烛光染上了几分安静与柔和。心口一层层隐痛不止,她昏昏沉沉地叫了一声:“四哥。”
那人几乎立刻便抬起头来,上前拂开垂帐:“卿尘!”
焦灼而明亮的目光落在卿尘脸上,蓦地让她清醒了几分。夜天湛站在榻前,脸上浮起如释重负的微笑:“你醒了。”
他比几个月前看起来略微削瘦了些,微不可察的一丝疲惫下仍是那高贵而潇洒的神情,或许是因玄甲加身的缘故,清湛的眉宇间多添了锐利和果决,又叫人觉得和往常有所不同。
那一瞬间的对视,卿尘望着他缓缓一笑,晨曦千缕梳过云霭,晓天探破,春风闲来。就近处的眉眼如此清晰,夜天湛看过她眸底秋水般的沉静,那样柔软却一丝不乱的沉静。他低声道:“卿尘,真的是你,你不醒来,我还以为是在梦中。”
卿尘静静垂眸他处,勉力撑起身子,他已经伸手扶住,卿尘问道:“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柯南绪大军败了吗?”
夜天湛摇了摇头:“也就是小半夜,我刚回来不到半个时辰。柯南绪确实厉害,昨晚那种情况,他竟能在我和十一弟两面夹击下从容而退。”
卿尘出神地想了会儿:“一曲琴音,高处激烈入云,低时自有多情,心志高绝,挥洒自如,奇人也!”她扭头微笑:“你又救了我一次,若不是你的玉笛,我斗不过他。”
夜天湛轻轻一笑:“这次好像是你来替我解围,怎么又成了我救你?”
卿尘笑道:“那这真的是算不清楚了。”
夜天湛道:“算不清好。”
卿尘一愣,见他神色专注地看着自己。她眼中笑意沉默,微微避开他,似乎听到他叹了口气,此时却有人进了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