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定,敛容宣旨道:“封皇长子灏为仁王,钦此。”
面前修长的身子明显一僵,眉峰紧锁,看过来。卿尘笑盈盈道:“旨意仅这一句。”
夜天灏回神,忽尔展颜而笑:“儿臣谢父皇恩典。”叩首下去。
“好了。”卿尘神情轻松的坐去一旁:“可以看书稿了。”
夜天灏不语,轻拍衣襟,坐到案前继续研墨,微微墨香荡漾了几圈,却凝在那了,人怔怔望着前方。
“这一稿便完结了吧?”卿尘先略翻了大概随口问,却不见回答。抬头见夜天灏沉思模样,知道他心里必不能全放下,轻咳了一声。
夜天灏往她看来:“嗯?”
卿尘将手中书稿整理了一下:“若这一稿完结了,不防亲自拿去给皇上看看,也省得我背记下来有个疏漏。”
“什么?”夜天灏一愣:“你背记这书稿?”
卿尘嫣然笑说:“皇上如今对这部《列国奇志》已上了心,时常问起。”她隔几日便来松雨台,回去觑机将记在心中的书稿闲说给天帝听,如此月余过去了,见天帝竟为这书稿所吸引,恨铁不成钢的怒气渐渐也缓了,终于有了今日一道旨意。然而终究只有口谕,封王的宝册、金印、仪仗、府邸却都不见吩咐。
夜天灏不想她竟如此有心,叹道:“难为你了。”
卿尘道:“父子哪有隔夜仇,皇上做父亲的已然退步,你便莫要僵着了。”
夜天灏面上虽看着无恙,心中实对那日酒后意气纵火烧了东宫一直耿耿于怀,道:“是我愧对圣恩。”
卿尘突然想到什么,将放在案头的书册推了推:“险些忘了,看看这个。”
夜天灏打开裹着的一幅青布:“《撷芳集》?”他翻看道:“这是柳传成的孤本,极难得的。”语中尽是惊喜。
卿尘道:“确实是难得,有人费了不少心力为你寻来。”
夜天灏原本欣悦的神情静下来,知道他喜欢这套书的,怕只有一人。
卿尘接着淡淡说了句:“前些时候动了胎气,静养了好些时日。”
夜天灏终忍不住投去探询一瞥:“怎么?”
卿尘见他终于还是着急,说道:“已不碍事了,现如今看起来人倒丰腴不少。”
心中出乎意料的一松,依稀记起那日冒雪出京,夜天灏眼中出现痛楚而掺杂了矛盾的神色。长风肆虐,大雪凛冽,有个身影一路相随,从伊歌城往北若远若近的跟在后面,踉跄深雪之中。长长的黑色斗篷隐隐掩住了身形,遮挡面容,他却一眼便知是谁。
心里最温柔的地方被紧紧压着,几乎要透不过气来,抑的人要发狂。虽狠心看也不看她,却是因早就镌刻的深了,一动便痛彻骨髓。
那日鸾飞听闻天帝旨意,情愿自己随夜天灏远赴涿州,也是因此不慎动了胎气,卿尘想了想,终也没再细告诉夜天灏。他对鸾飞依旧挂心,如此便好。
夜天灏沉默了一会儿,道:“多谢你。”
卿尘笑道:“我也是受人所托,何况,鸾飞毕竟是我妹妹。”
夜天灏将心中抑闷的情绪敛去,也笑道:“你同四弟万事小心,只别走我和鸾飞的老路便好。”
卿尘一愣,宫中人人都以为她是湛王的人,不想夜天灏竟看的明白,却亦或就是太明白了,反难得糊涂。
夜天灏见她吃惊,说道:“四弟自小常同我一起吃住,不免比他人多几分了解。这宫中人人污浊在里面,唯他有一份真心待我。只是他一直是那冷淡性子,心里有事也是不愿说的,若哪日有了冲撞,你倒担待着些。”
深瞳潋滟,淡淡波光终透了真切坚实,卿尘说道:“我认定了他,便就是他了。”
夜天灏那一抹爽朗再现:“四弟比我有福气。”
卿尘大方道:“往来都是缘份,你也莫错过了。”
夜天灏语中深带了感慨:“各人各命,造化弄人。”
卿尘道:“命虽天定,却亦由人,只看你和老天谁强些。”正是夜天凌曾说过的话。
夜天灏笑道:“也就是你如此性子降的住他!”
卿尘笑而不语,眼底无垠温柔,深深如许。柔情底处,印着抹清冷的坚定,她不知道路有多远多久多难,但她知道,自己同他,已没有人能再放手。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仁王入见,呈《列国奇志》稿,帝悦,彻夜与之论。圣武二十六年春,擢仁王进英华殿太常司,主修历朝通史。”
只舟行见水穷处
天朝《禁中起居注》,卷五十七,,起自天都凡一百二十六日。
“帝微恙,召九卿以议储,众推湛王,仕族文者三千联名书,具湛王贤。帝愈,不复议。”
翠瓦金檐,早春的晴朗在重阁飞宇流溢了琉璃色彩,阳光下渐渐透出些清晰。远望梨花正盛,冽风中几树繁花落蕊芬芳,雪压春庭,衬着朱红宫墙莹莹铺了开来,暗香浮动。
卿尘一身淡蓝色的贡绢春衫,轻柔飘逸,远远看去便如这春日里一道烟波浩渺的湖光,一笼烟岚浓浅回转,款款静立在树下。几缕春风轻摇,花雨纷飞,她伸手接住了一瓣,修长指间落着一抹莹白,微黄的蕊丝轻颤了颤,不胜娇羞的柔弱,恍惚间只以为轻雪未融,然那一袭灵动春意是掩也掩不住了。
她抬头深舒了口气,握紧了手指,细眉微锁,似是遇上了什么难解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