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殷家尚不善罢甘休,倒是卫宗平看得明白,暗劝殷监正不要凭空树出苏家这样的强敌。殷监正亦顾虑事情若真闹大了如何对湛王交待,因此偃旗息鼓,悻悻作罢。
十二被连压了几道本章,知道凤衍还没那么大胆子作这种主张,直接找到凌王府。夜天凌深知他那性子和十一不同,桀骜难驯,最是吃软不吃硬,索性来个避而不见,只是卿尘笑吟吟地迎了出去。
卿尘将十二请到四学阁,命人备了好酒陪他闲聊。廊前清风徐徐,幽静的缦纱浅影中十二对着卿尘款款淡笑,再看看她娇弱的身子,便是真有满腔火气也发不出来了,一时气闷,只低头自斟自饮。
想当年初到天都,卿尘与十二并骑同游,笑闹玩耍,最是畅快,极少见他如此神情落落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闷酒易醉,她怕十二喝多,便故意寻些当时的趣事引他说话。十二倒也应景,她说,他便答,只是那酒仍旧一杯杯地饮,不见停。谁知几句下来,难免便提到了湛王府,十二斟酒的手一停,卿尘的话语微微一顿。
静了半晌,却是十二先开了口:“没多久七哥就要回天都了,我要在此之前打压殷家,七哥一回来,便没这个机会了。”
卿尘沉默了片刻,说道:“要在他手中动殷家,确实不易。”
十二饮一杯酒:“七哥人在西域,手在天都,我倒不是怕他包庇殷家,最近他自己对殷家的狠别人不知道,我却看得清楚。但他无论下多狠的手,后面总给殷家留着退路,那些可能出事的隐患也都抹得干干净净,他不会动殷家的根本。等到他回天都的时候,殷家这把剑便彻底磨利了,顺手了,所以我说,便没机会了。”
卿尘眼底隐隐掠过诧异,她不想十二会说这样的话。十二似笑非笑,看她一眼:“我知道四哥是怕我闹的无法无天,惹怒父皇。其实父皇不会把我怎样,了不起就是一顿训斥,最多闭门思过。看在十一哥的份上,父皇再恼也下不了手重责我。至于四哥自己,不是不需要,他就是那样的脾气,这个你应该比我清楚。你帮我转告四哥,便是再硬再挺的肩膀,他一个人能担得了多少?到了这等地步,这趟浑水没人躲得开,不必总想法子把我护在外面。眼下便是我想避开,他们又岂会让苏家置身事外?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十二在说这话的时候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酒,满庭翠色渐渐透出的浓荫映在他英气勃勃的侧脸上,于那明亮的眼底覆上了深浅不定的光泽。白玉色的杯,琥珀色的酒,清润,微辣。
当卿尘将这话转述给夜天凌时,中庭花冷,月在东山。夜天凌看着一天清辉似水,淡淡挑眉,唇角有一抹傲岸的笑,那是夜家每一个男子骨子里相同的东西,谁也不曾例外。
回了凌王府,卿尘午睡未醒,夜天凌不欲扰她,独自一人沿着望秋湖漫步,低头想着事情,不觉便走入了竹林深处。微风淡淡,翠影幽然,只叫人心思宁静,神清气爽。
如此转过一道小径,忽然听到轻盈的脚步声,紧接着钗环轻响,幽香依稀,便有女子的说话声传入耳中,“这便要回牧原堂吗?多日不见你来,却坐一会儿又要走了。”
一个略清脆些的声音道:“千洳,你别总是这样闷在府里,好歹出去走走,也没多久不见你,人竟越发瘦了。”
千洳道:“你每次来都拉我出去,连歌舞坊都带我去,那是什么地方?”
那清脆些的声音笑说:“歌舞坊不好玩吗?你总还是这样,我在牧原堂跟张老神医学习医术,男女老少每日不知要见多少人,并不觉有什么不妥。对了,上次陪你去挑的那支簪子怎么不戴,可是不喜欢?”
“簪子是好看,可是我戴给谁看……”千洳话说了一半,眼前猛地闯入了一个清拔的身影,她急急停了步子,似乎想避开,但已然来不及了,夜天凌正往她们这边看来。
近在咫尺峻冷的面容,那深邃的眼睛太黑太亮,如繁星璀璨的夜,降临的瞬间便攫取了万物的光泽,近乎毁灭的笼罩一切。然而那片天空是极远的,遥不可及的距离让她连仰望的勇气都没有,冷冷的星子清寒,没有丝毫的温暖,亘古不变。
她怯怯地站在那里,一时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倒是陪在身边的写韵落落大方,含笑福了一福:“殿下!”
千洳这才回神,忙行礼下去,轻声道:“殿下……”
夜天凌只是看了她一眼,似乎并没有听出她的声音中微微的颤动,淡声道:“起来吧。”写韵经常回王府他是知道的,前几日还听卿尘赞她聪慧,如今在牧原堂已经能单独看诊了。然而他并未在意这些,在此遇到也不过停了一停,便继续慢步前行。身后千洳再抬头的时候,只见到一个修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幽径深处,心头空落落凄凉万分,惨然不已。
仍旧是沿着望秋湖,转回漱玉院,遥遥便听见三两点琴声琤瑽,夜天凌停了步子,负手细听,便知是卿尘醒了。
闲雅的清音,漫不经心如珠玉散落,听来便可想见自那拨弦的指尖往上,半幅云衣散散流泻,碧玺晶莹剔透衬着皓腕似雪,暗起木兰花纹的领口熨贴的勾勒出玉颈修长,沿着线条柔和的下颌,那淡淡樱唇必是慵懒含笑的。想到此处,夜天凌嘴角禁不住便也噙了丝笑意,只听那琴声似有似无的隔着烟波水色传来,倒叫人也兴致忽起呢!
卿尘原本小睡初醒,闲坐水榭,遥看湖波盈盈,随性撩拨琴弦,只为听那薄冰脆玉般的弦声。微风里轻纱游走,缈缦多姿,却突然一缕清俊的箫音如自天外飘来,点宫过羽,潇洒一转,几欲带得人翩翩起舞,那粼粼波光如洒了碎金,反射出一片耀目的明亮。
羽睫微抬,卿尘唇边笑意略深,扬手轻拂,一抹流畅的弦音流水一般飘起,如穿簾如分水,恰恰和入了那箫声。
红尘三生熙熙攘攘,千万人中转身,便看到了你,那一刻便似早已等了千年,这千年,为你而过,这一回眸,因你展颜。
轻纱外,湖光上,夜天凌悠然靠在竹廊前,修长的手指抚过紫竹箫,扬眉看来,明眸深亮。
箫音如风,琴声似水,一个疏朗峻远,一个淡雅隽永,风骨清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