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白的灯光,徐徐悠扬的音乐,当红女歌手轻透的嗓音如百灵鸟一般,外面云卷云舒地缠绕着高耸着的玻璃幕墙。青年从室内酒架上拽出一瓶洋酒,拎在手心里看了看度数。他拧开金属瓶盖,远远朝角落的扬声器敬了一敬,嘴角蔑上一股笑意,抬起的手臂撑高了衣摆,倾斜的衣角堪堪覆到臀线。
大|腿上的青紫斑驳清晰可见,吞下的高度烈酒灼得喉咙生疼,他想也许是口腔里有破损吧,也并没有在意。
浴室的水流声渐渐息弱,磨砂的玻璃门打开,杭锋趿着居家拖鞋从里面走出来,蒸着湿气的身体从背后覆上青年的腰肢,不知好歹的手蹿进去,揉捏他还未消瘀的僵硬的腰肉。
“允清,看什么呢,”他随着青年的目光,搜索到墙角那只花型的扩音器,里面号称灵魂歌者的空灵音线渺渺地哼着无词的前奏,“喜欢她?”
攥着酒瓶的手指一紧,顾允清轻松道:“我要是说喜欢,你会把她送给我么。”
“当然,”杭锋侧头咬住他肉软的耳垂,含着耳钉在舌间搅弄得嗞嗞作响,说起话来却仍是衣冠楚楚,笑意浅然,“我让人把她弄到中央宫,以后专门为你一个人唱。”
顾允清仰头喝了口酒,呛得整张脸都发红,自嘲地哼笑道:“想要的都栓在身边,无论对方愿不愿意,也不管会不会毁了他们的人生。杭锋,狗也没有这样养的,你把狗弄疼了,它还会反咬你一口呢!”
“如果是你咬我,多疼我都忍着。”杭锋缱绻地揉过他的头发,不容置疑地抽走了顾允清手里的酒瓶置在台上,“不过这酒是不能再喝了,你后面还肿着。走吧,我抱你去洗澡清理。”
顾允清用脚趾勾住拖在地上的一条细链,醉意盎然地笑了起来:“不用了,留着吧,兴许能怀孕呢?杭锋,你说……给你生个小花种好不好?”
杭锋被震住,好几秒都没反应过来,挽在腰间的手都不自主地颤|抖着。顾允清转过脸去,这种相互伤害玩弄的关系持续了这么久,他竟然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的眼里看到了惊喜和彷徨,那是软的,酒心软糖一样,只要他肯稍稍地主动去戳,里面裹着果汁浓酒的馅儿就会流出来。
顾允清歪一下脑袋:“我以前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不,是我……是我不……”
没等杭锋手足无措地说完,顾允清笑着打断他:“我以后不会了。”
“允清……”
“以后,我会好好的听话,再也不犯拗顶撞你,也不会再给你难堪了。”顾允清嘴边的笑意持|久不散,他醉得有些困了,便慢慢靠在了吧台上,叹了一声,“这样我们俩都能轻松一点。你也就不用防狼似的怕我逃跑,我一来你这儿还给我弄条链子拴上。”
他浓郁地呼着酒气,软绵绵地问道,“我困了累了,你能送我回中央宫吗?”
杭锋还没从他的顺从里醒过来,下意识说:“你可以在这里休息——”
“我想回中央宫。”顾允清执着地看他,“在你这儿我睡不着。”
“……好,我送你回去。”
他们俩僵持的关系持续的实在是太久了,久得杭锋自己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从最亲密无间的亲人变成了互相防备的仇敌。可但凡有那么一丁点能看见曙光的亮缝,他就舍不得放手,而顾允清此时的松口简直是把那道希望之门完完全全地敞开在眼前。
杭锋忐忑地开车送他回去,一路上顾允清那么乖实,不吵不闹。无论与他说什么,他都轻轻地说“好”,就连往日杭锋说过十几次都没能得到应允的提案,这回都痛痛快快地放了行,以至于杭锋激动喜悦之下,连路都没敢绕,直接把他送回了中央宫。
“等我睡醒了,就给你签字。”顾允清拉开车门,一条腿迈了下去,回头困倦地看向杭锋,呢喃道,“不管多疼,你都要忍着。你一定要忍好了,杭锋,千万别哭。”
如果杭锋知道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就算那天把顾允清再犯拗,他也不会答应把他送回来;如果那天再与他多说几句话,再抱久他一点,哪怕是多绕几条路多堵几条街;如果他不是被那花言巧语给激昏了头脑……他便不会听不出顾允清话里的永别意味,还以为那是想通了的顺从,还暗自愉悦了许久。
可惜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当他察觉到不对,闯进中央宫里时,听到的只有一声响亮的枪击,和在迸射的血光中缓缓坠|落倒地的身影。枪支从他手中滑脱,砸在地面又走火了一弹,射穿了杭锋腿边的墙面。
那么干脆果决,像是一枪打中了他自己的心脏。
“不管多疼,你都要忍着。”
“你一定要忍好了,杭锋,千万别哭。”
……
“——允清!”
杭锋嚯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惊恐和扭曲的痛苦尚未从脸上褪|去,汗水浇湿了他的衬衫和头发。他仓惶地抬手在脸上摸了一把,湿凉凉的,指缝间全是苦咸的液体。
“老板,你没事吧?”
杭锋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惊得那安保头子向后一退。
他翻下沙发,似个快要发作的瘾君子般踉跄地走向酒柜,从冷气包裹着的一堆花花绿绿的瓶子里,找出一瓶浅黄|色商标的烈酒。他跪在地上把酒瓶捧在怀里,摩挲着上面凸起的花纹,尔后拧开金属盖仰头猛灌。
定时开启的壁挂式智仪显出高清的图像,新闻节目里闪过国王意气风发的英俊身形,黑色风衣在秋后鼓动的长风里猎猎而动,身旁卡其色同款风衣的周蔚替他挡开话筒。那人终究不堪记者叨扰,转过头来耸起眉心,对着摄像简短的发言:“帝国不会纵容任何一件经济犯罪,我们绝不手软,更不容许姑息养奸的事情发生……”
那双冰雪般的眼睛盯着摄像机,就像是透过屏幕看穿了杭锋自己。
他手一抖,摁灭了屏幕。
这些年,顾允清的自杀本已在他心中慢慢淡化了。可自从这个他亲手创造出的赝品开始脱离控制以来,股市动荡不安,集团上下人心惶惶,舆论颠覆倾轧。那人频繁地出现在各大媒体上,用和顾允清一样的脸、一样的嗓音,一样的笑容,说着冠冕堂皇的反击他的话。
顾允清没有能力、没有机会做的事,这个赝品正在一步步的实现。
他又开始频繁的做梦,梦里一次再一次地重复着那天——他从浴室里走出来,看见顾允清背对着他独自饮酒,最后枪声响起,顾允清用一张七窍流血的脸庞笑着看他,嘱咐道:“杭锋,忍好了,千万别哭。”
惊醒后再度入睡,他又回到了那间浴室,似站在一个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墨比乌斯环上。
杭锋坐在沙发上灌了几口酒,才稳了稳精神重新打开智仪,翻开新闻是铺天盖地的关于杭氏国际的负|面新闻,关于杭氏股价暴跌的无端猜测,大多是捕风捉影夸大其词,但杭锋并不怀疑,那个赝品一定是掌握了某些证据,否则不敢这么铤而走险的来试探他,甚至反水了他的特助。
别墅周围已经被中央宫的人监视了,公司底下也全是眼线,他已经是瓮中待捉的鳖。
杭锋涩然笑了一下,扬起酒瓶对着阳光,自言自语道:“允清,这算是你的报复吗?”
话音刚落,对面墙上的智仪“嘟嘟”的闪烁起来,一通视频对话被强行连入。他慢慢看回过去,长方形的边框里黑了一瞬,随即画面里出现一间办公室,黑色真皮的转椅,浅米色的墙壁,半张襄框油画在镜头的左侧,桌上的笔筒里插着象征帝国的旗帜。
这间办公室他曾经每天都去,如今,已经有好几年没能再踏入了,它和当年保持的毫无二致。
旁边的安保低头读取了一条紧急短讯,紧张道:“是黑客,要不要——”
杭锋一抬手,安保头子便会意地退到了一边,取消了截断联接的命令。
画面微颤,一道挺拔劲瘦的身影从侧面步入镜头,剪得干净利落的短发简洁而不失礼地抹到头顶,只余稍稍几根短茬不听话地支在耳边。他沉稳地坐在办公桌后,镜头的面前,挑起的眉眼里凝着一层淡笑,但也只是一层而已了。再要刺探,里面就是深不可测的冰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