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几人心中都是一惊。
虽然他们已经跟老队长确认过了,政策上说猪和鸡不限量,可以随便养。也在家里反复检查过,没有任何可能被当做资本主义尾巴来批判的东西,他们还是被三不五时就来一次的各种运动弄得心神不宁。
周晚晚太明白这十年间的人和事是有多么的狂热和莫名其妙了,灾难就像一把悬在头上的大刀,随时都可能砍下来。所以她心中一直警惕着,一有风吹草动整个人就紧张起来。
几个哥哥则是完全被弄糊涂了,这场革命来得太过迅猛,他们甚至至今都没太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不定什么时候来一场什么运动,就可能会把他们本来宁静美好的生活彻底掀翻。
而最令人无措的是,他们完全摸不清这其中的规律和准则,好像以前所有熟悉的生活和事物都被摆在一把标尺上,等着被衡量。
对错都掌握在那只拿着标尺的大手里,他们的生活也被人捏在手里,惶惑而迷茫,没有一点自由和余地。
几个人对视一眼,周阳和墩子起身去当街看情况,周晨心疼地把妹妹抱在怀里。小家伙刚刚还调皮捣蛋呢,一下就被吓得不敢说话了。
“二哥,我想去看。”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如果真有麻烦上门,周晚晚也不会怕。就算是拼尽性命,她也要保护哥哥周全。
当然,能低调平安地渡过这十年是最好的了。所以周晚晚时刻都在提醒自己,谨慎,低调,安全。激动地站在当中讲话,“资产阶级的私字是社会主义的祸根!只有把这个资产阶级的私字斗倒,我们社会主义的公字才能树牢!我们才能坚定地走社会主义的道!”
“就种了几颗白菜,咋就成了资本主义了?以后不让种白菜了?”路过打谷场的老伍头被小孙子牵着挤进人群。
他吧唧着大烟袋锅子。两只眼睛上各有一只玻璃花(白内障),根本就找不准郑卫东的准确方向。歪着头侧着耳朵等着他的回答。
老伍头双眼几乎什么都看不见十多年了,却种得一手好旱烟,这么多年来他除了种旱烟几乎完全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所以也没人会跟他较真。否则。就凭他这个问题,就得给他贴上革命立场不坚定的标签。
“很多社员都有这种思想!你今天占集体一块地种白菜,明天就可能拿集体一把谷子。以后越做越大,就会心里只有你那个小家!没有集体的大家!”郑满仓总算找到了机会。可以借题发挥,把他从报纸上看来的话一套一套地背出来。
“我们要把这种‘小问题’提升到两种思想、两条道路、两条斗争路线上来认识……”
“回家吧。”周阳从周晨怀里接过妹妹,准备带着弟弟妹妹回家。
刚走几步,老队长拿着镰刀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敲钟老半天了,咋都不下地?!”
大伙这才发现,太阳都升起来老高了,早过了上工的时间了。大家马上四散开来,回家拿农具上地干活。
批斗会的热闹好看,可是不上地挣工分一家老小吃啥?
“韩老倔!你一天就知道撅着屁股在土里刨!全大队就你最不积极!要不是有个刘二帮你顶着,你们队就得被当典型批判!”郑卫东举着红宝书唾沫横飞地开始批评老队长。
郑卫东说的刘二就是刘二叔,红色革命爆发以后,他因为表现突出,被任命为第七生产队的副队长,主管队里的革命活动。
“老农民不在土地里刨食还能干啥去?!”老队长根本就不搭理郑卫东的慷慨陈词,“农民不种地,拿啥养活那些闹革命的?他们不吃饭?”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赶紧回家让你媳妇上地!去晚了照样扣工分!”老队长背着手走了,留下被噎得干瞪眼的郑卫东。
“韩爷爷!”周晚晚叫住了往屯子外走的老队长。
这老头是真的倔,大跃进的时候就不肯做假虚报粮食产量,据说那时候他们队的材料报上去,公社都派专人在大队等着,直接截住了给改好了才能上报,要不就得拖全公社的后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