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出的一件,真的还是仿的?”
“你说假,可是人家都拿出去展览啦!”
“啧啧,实在不得了!要是他用手里的赝品调换库房里的,那谁还弄得请?”
有人甚至推测说,央视“鉴宝”节目中出现的那件冠形饰,就是李安浦的。他当然不便出面,才委托别人。“鉴宝”的五位专家,有四位认为冠形饰是真品,给了五十万元的参考价,只有一位还有疑问,暂且保留自己的意见。这样一来,冠形饰怎能不身价百倍?
李安浦欲哭无泪。明知道这是污蔑,是栽赃,然而他即使是跳到了鼋湖里,也洗不清楚。
外界的人也许不清楚,博物馆的库房护卫森严,是要远远超过监狱的。设了一扇又一扇防盗门且不说,还有与公安局联网的警报装置,别说是人了,就连一只黄鼠狼在里边流窜,都逃脱不了红外线的监视。他掌握着钥匙,这并不假,可是他的钥匙必须与宋丹霞手里的那套钥匙同时使用,才能打开库房的门。冠形饰突然多出来的那些天,宋丹霞早已请了产假,在家里生儿子,钥匙交给了保管部主任老周。老周将它锁进了保险箱,一次都没有动过。
恰恰在这个时候,多出了一件冠形饰。
一件又一件冠形饰冒出来,弄得人莫名其妙。
冠形饰是良渚时期氏族首领羽冠上佩戴的饰物,在普通墓葬中是绝不可能出土的,数量极少。有纹饰的就更少了。它的文物价值,你想说有多高,就会有多高。或许也能卖钱——越来越多的古玩商和藏家把目光盯住了良渚玉器。在海外,走私出去的良渚玉器已经被炒到了天价。国内的古董市场,也不时有人在违法经营。
谷安市博物馆成立至今,已经有四十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任何差错。多出一件冠形饰,比丢失一件冠型饰更蹊跷,用“惊天动地”来形容,也不为过。
省文管委派专家来作了鉴定,谁知他们的看法不一致,真伪仍难以定夺。但至少可以确定,他们的库藏文物保管制度执行不严,这个责任推卸不了。很快就发了内部通报,让全省文博系统都引以为戒,并及时开展库房安全大检查,防患于未然。
还没有谁拿出证据说李安浦是玩弄职守。然而,一件冠形饰平白无故地多了一个孪生兄弟,又该作如何解释?今后外面会不会在冒出更多的仿制品,扰乱文物管理?难以预料。业务副馆长的责任,是铁板上钉钉——明摆着的。
李安浦不想推卸责任。
他本来可以装聋作哑,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或者说,摆在桌上的冠形饰,只是复制品,跟库房里的完全是两回事。可他憋着一股劲,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水落石出。周围总有人会挑自己的岔子,他们巴不得多出几件这样的事。冷静地说,这跟自己的性格不无关系。业务馆长当得过份顶真,往往免不了会认死理,不懂得圆通。遇到那些连历史年表都背不出的,拉起来就批评。这无疑会得罪人。如今的社会,捣糨糊、和稀泥也是一种不可忽略的本领呀。
让他打破脑袋也想不通的,不是自己被突然停职,而是库房里的摆放得好好的一件冠形饰,竟然闹出了“双玉案”。是有人故意恶作剧,还是存心栽赃于自己?难以解释。莫非,它真的是有灵性,穿越漫漫四千年时空,从西樵山飞越而至?
位于谷安西郊的西樵山,是良渚文化时期先民们的聚居之地,也是他们的祭祀之地。遗址的形状是一座数米高的土山,被学者们称之为“中国的土筑金字塔”,堆筑的形态,居然与埃及尼罗河畔的金字塔十分接近,连年代也差不多。所出土的玉器、石器、陶器,无疑对于史前文明研究具有极高的价值。
想当初,那件冠形饰还是自己从西樵山遗址44号墓葬里发掘出来的。得到这件宝贝时,李安浦是考古队队长,每天风餐雨宿,皮肤被晒得乌黑,老婆说他快变成黑炭球了。他倒是觉得,只要有好东西出土,辛苦点根本无所谓。
野外作业完成后,他回到馆里,正在整理卡片,局长突然把他找去谈话,说局里商量了,考虑到你这几年工作很努力,也很出色,决定任命你为博物馆副馆长,主管业务。
李安浦愣了一下,竟有点不知所措。
而在几个月前,也是局长找他谈话,说党组商量了,考虑到种种原因,决定让你配合有关部门开展调查,暂停行使副馆长职务。
他同样有点不知所措。
如今想起来,六年前让李安浦当上副馆长的,是冠形饰。如今让他把乌纱帽搁在一旁的,也是冠形饰。
他突然发觉,自己像是陷入了梦境。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着边际,令人难以捉摸。但,他似乎没有痛苦感。咳,人生仅仅是一个过程,谁也逃不脱这或简单或复杂或短暂或漫长的过程。任命某个职务的过程,人人都可能有,然而被“暂停”的经历却不是人人都有。也许,少了这顶乌纱帽,反而轻松自如。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有点阿q。
也就在这天,他在网络上创立了自己的博客——“得失村人”。总该有个情绪宣泄的渠道吧。